第26章 第 26 章(1 / 2)

康定長公主愛花,無論是哪個彆院都種滿了花,即便是英國公府這座小院子裡麵,她也彆出心裁做了一個暖房。

盛長翼少時記事早,便記得早前還沒有去雲州時,他還跟著母親和長公主來這裡摘過花。但到底太過久遠,腦海裡隻有一些殘存的畫麵。

折夕嵐進來的時候,恰逢他從思憶裡回神。他站在花叢中抬眸,一眼瞧見了她的笑意。

沒錯,她見了他,便笑得歡喜,像極了一隻炸毛的幼獸看見了靠山,眸子裡都有了安定。她高高興興過來,走近,湊近,挨近——

盛長翼輕輕垂眸,緩緩屏住呼吸。

於是眼裡鼻息,都是盛宴。恍然間,便已經下了定論。

——百花不及她豔麗,百香不若她芳烈。

他腦海裡關於幼時的記憶全然退去,褪色,隻一刹那就再想不起。等再抬眸的時候,眼裡已經是她燦爛的笑容,光華璀耀,讓暖房裡的花簇也重新染色。

他想,以後若看見花,應隻記得她今日的模樣。

“站穩了,彆走太急。”

他溫聲提醒。

折夕嵐便穩穩站好,哎了一聲,“放心,我下盤穩的很。”

她剛剛步子確實有些大,但著實驚喜。

她好奇問,“世子爺,你跟康定長公主很熟嗎?”

盛長翼點頭:“往後若是我不能及時護你,求助她是一般的。”

他轉身,往前走了幾步,“今日借著姑母喚你來,是為了隨遊隼的事情。”

折夕嵐跟上,馬上認真起來:“你說——我其實還有些害怕。”

方才在宴將軍那邊光說情意光哭去了,倒是沒問隨遊隼的事情。

眼下在她心裡,頭樣重要的便是隨遊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瘋魔性子,她覺得這就好像一把刀懸在她的脖子上,讓她隱隱有些喘不過氣。

即便有宴將軍和盛長翼相幫,她也覺得後背發寒。

她不喜歡有太大的威脅。

盛長翼便帶著她在暖房裡麵緩緩踱步,一邊走一邊解釋。

“隨遊隼此人的性子自來都是這般,隻是掩藏的好,一般人不知罷了。不過,之前也沒有像如今這樣嚴重,無非就是看著清貴有禮實則孤僻偏激了些。我猜著他這般,應當還是前年,便是宴將軍失蹤那一年,他的母親和小妹妹突然染上風寒死去。”

“即便是皇城根下,京都錦繡繁華,風寒也能奪人命,聽起來這事情沒有什麼奇怪的。”

“但他驟然變成這般,我實在想不到除了此事外的緣由,這幾日便去查了查當年的事情。”

“越查越不對勁,雖然多數痕跡已經被抹去,輕易查不到什麼,但卻是處處奇怪。我後來問了姑母,姑母說,應當是他殺。”

折夕嵐倒吸一口涼氣,“他殺?”

盛長翼點頭,“如今的皇後娘娘是隨家人,隨遊隼是她最喜歡的外甥。他自小進入東宮,陪著太子讀書,是太子的心腹。”

折夕嵐點頭,這個她知曉。盛長翼便溫聲道,“隨遊隼的母親和妹妹也頗受皇後和太子妃的歡喜,時常進宮陪伴。”

“兩年前,她們如往常一般進宮拜見皇後,結果那日染上風寒,便沒有出宮,直接住在了皇後的長樂宮裡。而後又請了太醫診脈。太醫說風寒太急,怕是救不活了,皇後悲戚,讓隨家人進宮陪伴,不到三日,隨家母女暴斃而亡。”

“彼時,隨遊隼不在京都,被派去平州辦差了,等他回來,母親和妹妹的棺木已經下葬。”

折夕嵐皺眉,隻覺得後背慢慢發寒。

盛長翼便也緩了緩,慢慢等她適應這話裡的陰寒。但等她回神,他並沒有委婉,而是直接道:“姑母說,此事封的嚴,她也不知具體的,但是她能肯定不是染風寒去世的,但皇城裡死了兩個人沒有任何動靜,她也不敢查。”

說到這裡,他側身,凝視她的眼睛,“隨遊隼那一年便發瘋了,暗地裡做了不少偏激的事,但都被人善尾。宴將軍跟我說,隨遊隼臘月初一那日來宴府說他是主動請差去雲州查府州貪汙案,但我細細查來,卻不是。”

“他當是被隨大人派去的。”

“至於為什麼派去,我想著,一是讓他去曆練,以後好高升,二是他那段時間不對勁,再瘋下去怕是不成了……讓他離開京都一段時間,也好避人耳目。”

他站立不動,身材頎長,如同挺拔的鬆柏,“小丫頭,你長大了,又看了那麼久的史書,想來有所見解。你來說說,為什麼他要避出去?”

折夕嵐此時已經聽得入神。不過即便聽得後背一直冒冷汗,但因盛長翼的神情和語調實在是平穩,所以她也被帶得絲毫不害怕,隻沉浸在那場突如起來的隨家變故裡。

盛長翼讓她盤一盤此事,她立馬有看一絲熟悉感。

十一歲那年,她拿著史書去問他書中典故,他也是講一半,而後要問一問她的見解。

這實在是熟悉。在他之後,還沒人這般教導過她。於是她腦子開始轉動起來,“若是按照我們的推測,我估摸著按照隨遊隼的性子,便是知曉了母親和妹妹真正被殺的緣由……卻不能報仇,於是就更偏激了。”

“他想要做出危險的舉動去報仇,但是他父親不允許,所以他隻能暗暗的做,不過應當是沒成,而後又被他爹幫著善尾,擺平。”

她眉頭越皺越深,“他這般心緒不穩,在京都已經不成了,他爹便把雲州府州丟給他練手,也讓他出去走走,避讓凶手,免得讓他們看出來破綻——按照這個思緒,他們可能害怕自己知道真相的事情被凶手知曉。”

折夕嵐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凝重,“所以,他們的仇人,是連隨家舉全家之力也無法捉拿的,且還要幫著藏著。”

如果她推測的沒錯,那她心裡已經有三個人選了。

她無聲的開口,迎上盛長翼讚賞的目光,“陛下?皇後?太子?”

盛長翼搖搖頭,“暫時不知,隻知事情不簡單。”

說到此處,他低頭,附身,挨近她的耳邊又控製在合適的距離,“此事乃機密,不可為外人道。我說出來,隻為安你的心,讓你知曉隨遊隼為何這般,便也不用那般害怕他。”

折夕嵐此時一直處於謹慎緊張中,也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隻點點頭,保證道:“我知道的,絕不說出出去。”

她還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如此說來,隨遊隼去年在雲州看上我,除了宴將軍之外,還因為我跟他的經曆相似麼?我阿娘和阿姐也被人害死了。”

這般想來,那他以為她同他一般,又多了一個緣由。

她頓時心情複雜。

盛長翼繼續往前麵走,“無論如何,他的瘋頗有些藏不住了,你儘量離他遠些,免得讓他咬著了。但也彆怕他。這京都城裡,不外乎是權和利相互交織,即便是至尊帝王,也有左右不了的事情,何況是他。”

他淡淡的道:“他雖然是天空翱翔的遊隼,卻也還沒有羽翼豐滿,倘若加以壓製,便能讓他成為困獸。”

折夕嵐便更加心安了。盛長翼總能讓她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不用擔心被馬賊殺,也不用擔心被隨遊隼害了去。

她長長舒出一口一氣,“這京都,比我想的複雜多了。好在南陵侯府看起來還好,並沒有這般的風雲詭譎。”

盛長翼便看了她一眼,“南陵侯府眾人心思良善,你在那裡,我也安心。”

折夕嵐疑惑的看向他,覺得他這話說得奇怪。

他安心什麼——

盛長翼就又接了一句:“如此,不負你父親所托。”

折夕嵐:“哦。”

說到折鬆年,她正有事問盛長翼。

“世子爺……我阿爹,去青州,危險麼?”

盛長翼皺眉:“危險?什麼危險?”

折夕嵐便把那日金蛋銀蛋送了兩箱子金頭麵和寶石頭麵的事說出來。

“我以為,這都是雲王府給的——我阿爹也隻敢從雲王府拿東西了。他那般的人,拿了你這麼多頭麵……”

她深吸一口氣,“你也知曉,我並不喜歡我阿爹。他若是決定慷慨赴死,便是無怨無悔的,我也不會說什麼,還會提前給他挖好墳墓,清明寒食,有他一杯祭酒。”

“隻是我想提前有個準備。”

該準備的還是要準備的,她馬上就要嫁人了,大概率是明年或者後年,要是她爹死在這兩年,她的婚期便要往後挪。

那她又要多算計一點。小事情比如說買什麼棺材,點什麼樣子的長明燈,大事情涉及到守孝幾年,要不要出去買座宅子住。

再便是她爹的墳墓。是葬回雲州還是葬在青州,無論葬在哪裡,她和伯蒼都要回去奔喪。

說到奔喪,她爹一輩子為國為民,想來死時也有十裡長街相送,到時候她也願意辦大一些的席麵。大席麵要銀子的,她也要看看銀子剩多少。

事情太多了,她細細想來,總覺得時間不夠用。

折夕嵐臉上思來變去,盛長翼看在眼裡,便由最初的詫異,哭笑不得,變成了一句喟歎。

他喟歎:“倒不用提前給你父親挖好墳墓,買好棺材,點好長明燈,他無事。”

“那些頭麵,不過是雲王府裡放著無用的,也沒人要,我整理庫房,便想到了你,又不好用雲王府的名字送,索性用你父親的。”

他不動聲色,“你也知曉,我隻認得你一個小丫頭,其他人不好送的。”

折夕嵐此時腦海裡麵全是事,也沒多想,笑著道:“原來是這般。我還以為要給阿爹挖墳了。”

盛長翼:“你很期待有這一天?”

折夕嵐腳步頓了頓,嘴角的笑意平了平。她抬頭看他,“總有這麼一天的不是麼?”

“他勞累成那般,肯定是早死的命。”

盛長翼輕輕歎息,小丫頭心裡還有戾氣。這戾氣平了又或不平,其實都沒有什麼關係,隻是氣大傷身。

他教她,“那你便不要管他,活好你自己的就好。”

折夕嵐認真點頭,“這六年來,我早學會了這個道理。”

她又笑起來,“世子爺,謝謝你,有了你今日的話,我回去定然有好夢。”

她看看天,“天色不早——世子爺,你還有其他的事情麼?若是沒有,我便去長公主那邊。”

盛長翼:“……”

他溫聲道:“去吧——姑母和善,你不用緊張。”

折夕嵐:“嗯!”

她就轉身出去了,出去之前還側身朝著他笑了笑,“世子爺,你送我的馬,我很喜歡,多謝你啊。”

他於她,好似西席先生,不僅教書還要送筆墨送書本,她是真心實意感謝的。

感謝完了,而後直直的出去,連個眼神都沒有留下。

站在外麵的小丫頭跟著而去,等兩人的腳步聲都已經聽不見之後,盛長翼才無奈的笑了笑。

謝是真心謝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心感激的,沒有摻半分假,但謝過之後,便頭也不回了。

真是,沒良心。

他也撩開簾子出門,風一吹,他就想:算了,她自小就這般。

怪責不得。

……

折夕嵐跟著小丫鬟又回到了主屋裡。一進去,便見傅師師抱頭蹲在地上,委屈的很。

見她回來,眼巴巴的看過來,喊了一聲:“折二——”

折夕嵐麵不改色看了她一眼,而後直直的從她身邊過,卻被她一把抓住裙子。

她小聲說,“折二,該說的我都說了,長公主還是叫我出來蹲著想,我都不懂這有什麼意義——待會她要是也要你出來蹲著,你便直接出來,千萬不要頂嘴。”

可見她自己是頂嘴了的。可見她頂嘴之後是沒有吃到好果子的。

折夕嵐便動了動腿,“放開吧。”

傅三就鬆開手,看著她進門,看著她被簾子遮起來,最後歎息一聲,又委屈的抱頭蹲著,憤憤不平。

明明是她差點死去,怎麼遭罪的還是她呢!忒不公平了!

而屋內,折夕嵐正坐在椅子上,沒有被審,而是被招呼著喝茶。

康定長公主道:“長翼跟我說,他要當麵跟你說你父親的事情,十分緊急,便求了我來見你。”

“你們說完了?”

折夕嵐點頭,“是,說完了。”

康定長公主端起茶杯,吹了一口氣,茶杯裡麵的茶沫子被吹開,她喝了一口茶,也不問說了什麼,先道:“他還讓我多護著你,多幫著你。”

然後不等折夕嵐說話,又道:“我見過你父親。”

折夕嵐抬頭,詫異極了,“您見過?”

康定長公主:“自然,他長的極好,我一眼便瞧中了。隻我這個人心地好,從不搶良家婦男,便沒有動他。”

折夕嵐輕輕眨了眨眼睛,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回話。她在雲州長大,什麼葷話都聽過,但是長公主這種彪悍的性子,她還是沒見過的。

但長公主也不用她說話,繼續道:“後來,你爹一句話得罪了陛下和秦家,讓先帝痛快的殺了秦中,我就更記住他了。”

她笑起來,手捏著茶蓋,在茶杯上輕輕的撥了撥,“我跟秦中有死仇。”

折夕嵐雖然不知道秦中是誰,但是也大概明白長公主的意思。她曾經聽阿爹說過他是得罪了京都的秦家,所以才被府州打壓。

秦中應該就是秦家當年被先帝殺的那個。

不過,她敏銳的發覺長公主這句“我跟秦中有仇”意有所指,於是不敢輕易附和說話,且連呼吸聲也開始輕起來。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眸子半明半晦。

因著幼年經曆,折夕嵐對人說的話和眼神尤其敏感。她覺得自己不會猜錯長公主的意思。

她確實話裡有話。

但是為了什麼呢?

她回想方才的事情——長公主先提起折鬆年,再提起了秦家。

折夕嵐肯定是恨秦家的。年少時候,她還想過若是自己獲得了蓋世武功,也該翻山越嶺來京都取秦家老賊狗頭。

畢竟,若不是他指使府州欺壓,他們家那些年也不用過得那麼苦。

但是長大之後,卻也沒這麼想過了。她做不到。

做不到,就不願意先想,不然做不到更是痛苦。

那此時,長公主是想試探什麼嗎?試探她對秦家有沒有怨氣?

長公主說,她跟秦中有死仇……那秦中死了,她跟秦家其他人還有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