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得栗夫人嘴巴半響沒合攏。
她竟然不曾想,今日能看這出大戲。
其他人也都覺得荒謬,那婆子繼續哭道:“但這些話,都是我喝醉酒說的,我真是一點心思也沒有。”
“且我做了錯事,被趕出了侯府,已然不願意活了,拿出所有的家當,買了些藥耗子的藥準備自己吃了死去的,所以說起話來,一點兒忌諱也沒有,罵了些難聽的話,出了些惡毒的主意,誰知,誰知這人竟然聽了。”
“今日我要去拿藥時,就發現藥不見了。”
她伏在地上哭,“柳家夫人和小少爺說柳老爺可能做蠢事,我這才尋著過來,想著說一聲,誰知竟然真的……真的!”
她已經痛不成聲。
而柳大富卻隻抓住一個詞,“小貴——小貴還好嗎?”
婆子點頭,“好,好的很,老奴來時,他還說,讓我一定要帶著你全須全尾的回去。”
柳大富聽見全須全尾四個字心頭一鬆。突然的害人,突然的被抓,發覺一切都是五老爺的毒計,這一切都讓他被推著不斷往前走,讓他惶恐不安掙紮。
而此時,他竟然心安了。他頹然點頭,“是,是我做的。我想要替女兒報仇,想讓她做正室夫人。”
五老爺頹然倒地,“你,你怎麼能做這樣惡毒的事情!你這樣,就不怕連累柳姨娘嗎?”
柳大富一絲反抗的力氣也沒了,“她有身孕,你不會動她。”
他抬起頭,惡狠狠的道:“你一定要護著她跟小勇,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五夫人見他這般,怕他神誌不清翻供,擺擺手,“都帶下去吧。”
到時候一起交給雲王世子,讓他處理。
這一家子怕是不能再在京都附近呆著了。
而這一場大戲,卻遠沒有到落幕的時候。等柳大富和婆子下去之後,栗夫人再不敢待下去,趕緊告辭。
五夫人親自相送,“今日不得空,等事情了了,必定上門去謝您的大恩。”
栗夫人歎氣,“你也不容易,哎,多保重啊,你是有兒女的人,那些個狐媚子,做不了你的主。”
五夫人勉強笑笑,等人走了,她轉身回屋,坐在凳子上冷冷的看向五老爺,“請問老爺,柳姨娘之父要毒殺於我,柳姨娘該當何罪?”
來了。
折夕嵐和班明蕊都坐直了,一目不錯的看著五老爺。見他震驚得無以複加,正坐在那裡出神,聽見五夫人的問題後,茫然的看過去,卻又快快的低頭。
折夕嵐嗤然一聲。她就知道,就算她們處心積慮布置了大戲,證明這一家子的惡毒,他卻依舊向著柳姨娘,而不去偏心姨母。
偏心誰,就向著誰,她太知曉這個道理了。
班明蕊忍不住道了一句,“這事情,說不得柳姨娘也有份!”
五夫人瞪了她一眼,“閉嘴。”
大夫人卻道:“你讓她閉嘴做什麼,我看,萬事皆有可能,將人叫過來審問審問就知曉了。”
五老爺卻立馬回過神來了,道:“不成——嫂嫂,不成,柳氏還懷著孩子呢。她一直在府裡,從未出門過,哪裡能參與此事。”
大夫人道:“那個婆子說的話,說不得就是她攛掇說的。”
五老爺卻認真道:“我了解她,她不會做下這種事情。嫂嫂,她還懷著孩子,前幾日被那蠢奴哄騙,已然吃下了偏方得子,已經胎像不穩,如今哪裡還禁得起折騰。”
折夕嵐聽見這話,冷笑一聲,“好似我姨母生死線上走一遭,便是應該的。”
五老爺便怔住,而後看向五夫人。他們少年夫妻,也曾心意相通,他能肯定,自己現在依舊愛著她。
但他身上還有另外一個女人的一生,如同當初不能拋棄妻子一般,需
要頂著世道的責罵護住她的地位,如今,他也要再次護住柳姨娘。
他痛苦道:“灼華——”
兩邊都是責任,都是愛,他不能舍下任何一頭。
五夫人卻笑著道:“既然你不肯,那就和離吧。”
和離兩字一出,除去兩個知情人,其他人俱都驚訝起來。尤其是五老爺,直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可——不可啊,灼華,我們,我們經曆了這麼多,這麼多不易,我們還有了孩子,我們怎麼能和離,怎麼能和離。”
五夫人:“我走了,你將柳氏扶正,正好讓你又多一個嫡子。”
五老爺卻搖頭,慌忙間道:“我從未動過念頭將她扶正。她,她隻是我的一份責任。”
五夫人逼問:“事情已然如此,難道你還想要我跟她和平共處麼?”
五老爺喃喃幾聲,沒有出聲。
南陵侯卻道:“直接發賣了吧!去母留子。”
五老爺連忙抬頭,“不可——不可,怎麼好如此,這是要她的命。”
五夫人:“那就和離。”
“這個家裡,有我無她,有她無我,不要說什麼我在京都她跟著你去平州,你這般,是想要她在那頭做正室夫人麼?你倒是好打算。”
五老爺氣息都弱了一些,他知道這些年裡,頗為對不起妻子。
他忍著心頭的顫,問道:“難道,難道非要走到這一步麼?”
五夫人不解的問他,“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你還自欺欺人做什麼?”
五老爺頹然倒地,班鳴善連忙過去扶著他,“阿爹,阿爹,你沒事吧?”
他看向五夫人,“阿娘,反正凶手抓住了,咱們來日再議吧,何必要一日將所有的事情攤開。”
五夫人卻一點也沒有留情,繼續道:“我跟你和離之後,會在京都另外賃下宅子住,你家的一文一錢,我都不會帶走。”
“但我要帶著明蕊走,鳴善歸你。”
班明蕊走到五夫人的身邊,厭惡的看向五老爺,“是,我要跟著阿娘走。”
五老爺的心擰起來,“明蕊,你,你不要阿爹了麼?”
班明蕊譏諷一笑,“阿爹,是你先不要我的!若是你真心疼我,為什麼會把持不住自己,在阿娘為我留在京都的那兩年裡納下柳姨娘,你彆說什麼醉酒,那是騙孩子的,是騙當年的我,可我已經不是孩子了,不是當年那個蠢貨了!我知道是我害了阿娘,我知道是我愚蠢,才有了你的背叛,我越是清醒,就越是後悔,我恨不得打死自己——”
她恨不得打死自己,才能不讓阿娘暗暗流下那麼多眼淚。
她握著拳頭,站在五夫人麵前,狠狠的瞪著五老爺,“你摸摸你的良心吧!我不懂事,阿娘留在家裡陪我長大,你卻爬了其他女人的床。阿娘叫我不要怨恨你,說你不錯,叫我孝順你——嗬嗬,你是怎麼教導哥哥的,你教導他家裡有個阿娘要孝順了嗎?”
“你教導他要一月一信寫回來告知阿娘近況了麼?你教導他不要對你的姨娘那麼尊敬如娘親,不要對一個姨娘的父親叫伯父了麼?你教導他這般會傷了親娘的心了麼!”
“你什麼都沒有做,有什麼資格讓阿娘也教導我對你如此?嗯?你一麵愧疚,一麵不敢回來,常年在外摟著你的嬌妾傷懷?彆自己騙自己了。”
說到這裡,她已經聲音哽咽,淚眼婆娑,班明蕊深吸一口氣,擦掉眼淚,“阿娘說和離,你就和離,不要再在這裡說些虛偽至極的話,讓人覺得惡心。”
五夫人聽得手顫抖起來,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這就是她永遠無法原諒五老爺的緣由,這就是她當年那麼恨的緣故。
因為他,她的女兒將這一樁孽事壓在了自己的心頭,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放過
自己。
她原本以為自己不在乎明蕊就不在乎了,但隻要一說當年之事,這孩子就跟嵐嵐一般,像個刺蝟一般,豎起了全身的刺。
班鳴善見阿爹眼神哀戚,突然咳嗽幾聲,竟然哀至心肺,咳出一口血來。
他哀求道:“你就少說幾句吧,阿爹都要暈過去了。”
班明蕊聞言怔怔道:“少說幾句?我可曾說過很多句?這麼多年了,我隻說了這麼一回吧?而你呢?你見過阿娘哭過幾回?”
“你還高高興興的開解阿娘,男人都有妾室呢。”
“你不配為子。”
班鳴善心頭堵得慌,不敢辯駁,也不知道如何辯駁,他甚至不知道,怎麼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而此時,五夫人終於再次開口,她看向五老爺,緩緩道:“當年,你說要娶我,我說好。彼時,尚不知你名姓,家世,隻為了你給我一口吃的。”
“後來,你說要護我,我說好。當時,你阿娘罰我跪在雪地裡,我也未曾有過一絲怨言,我一直都是感激你們一家子的。再怎麼樣,隻是磋磨我,沒有殺了我泄憤。”
“再後來,生了孩子,卻有了盼頭。習慣的去相信你,依賴你,即便不得不分離,兩地住著,我也從不曾疑你,隻想著快些,快些,快些帶著明蕊到你身邊去。”
五老爺泣不成聲。那不隻是五夫人的過去,也是他的過去。是他,是他背叛了他們的曾經。
她聲音依舊淡淡的,問道:“我好不容易等到了能去的時候,卻也等來了你的信。”
“班不咎,你就是個懦夫,這種事情,竟然找了借口,竟然不敢回來,隻敢寫了一封信告訴我,你知曉當時我是如何過的嗎?那段日子,我是怎麼熬,才熬過來的。”
她的聲音一句一句加重,讓五老爺的臉色越來越慘白。
他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走到五夫人的身邊,抓住她的手,一字一頓的道:“灼華,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三心二意,是我對不起你。”
“我班不咎這輩子隻愛你一個人,柳氏是我的責任,我跟她,不是跟你一樣的,我很清楚,很清楚——”
五夫人勾起嘴角,“那麼,和離,還是她走?”
五老爺臉色越發慘白,迎著五夫人的眼神,他沒有鬆手,“她走。”
“我不能跟你和離——”
五夫人:“她走往何處?”
五老爺僵硬著聲音,“等她生下孩子,我就送她回平州。”
“你呢?”
“我不去平州了,我帶著鳴善在家裡陪你好不好?”
折夕嵐看到此時,覺得有些意外,隨之又犯出一股惡心。她看向了屏風後麵,此時,五夫人也看向了屏風後麵。
眾人的目光隨之而去,就見班明蕊和折夕嵐過去將屏風挪開,柳姨娘身子癱軟,一張臉煞白煞白坐在凳子上。
五老爺登時羞愧難當,看看五夫人,再看看大著肚子的柳姨娘,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柳姨娘喃喃問:“可是老爺——您不是說,我秀外慧中,你甚是喜歡麼?您不是說,天下蒼蒼我們能相遇,也是因為天注定麼?”
“您不是說,我,我跟肚子裡的孩子,會跟著你一塊到老麼?”
她坐在椅子上,一字一頓的問:“你不要我了麼老爺,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從此,兩人即便和好,也隔著一道鴻溝。
五老爺最後一絲尊嚴也沒了,他扭臉,“對不住。”
而此時,五夫人卻一點點的掰開了他的手指頭,譏諷一聲,也一字一頓的道:“班不咎,對不住,我們和離吧。”
她認認真真的說完最後一句話:“從此一彆兩寬,
各不相欠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的。”
她眼裡的決然,五老爺看過去都覺得如履刀山。他知曉,從柳姨娘出來這一刻開始,他跟妻子就已經沒有可能了。
他頹然坐在地上,嗓子乾啞,“好。”
折夕嵐就鬆了一口氣,她眉頭上挑,正要謀算謀算五房的鋪子和田地時,五老爺卻已經開了口。
“我是男人,鳴善也是男兒,以後開銷從公中走就好,五房的東西,你全部拿走吧,你用也好,給明蕊做嫁妝也好,都行——都行。”
他自嘲一笑,“灼華,我此生,怕是走不出今日之心魔了。”
“你好狠的心。”
五夫人卻沒有回他的話,而是看向了折夕嵐。她正蹙著眉頭,臉上帶著一絲暢快,卻又看起來不是那麼暢快。
她突然就想起了兩句話。
人生之旅,十有**不如意,於是好不容易等到那一分的如意時,便也歡喜不起來了。
而年少時經曆過的痛苦,經年藏匿起來的遺憾,即便在她這裡如願了,卻在這一刻,也很難釋然。
不過,小姑娘卻是內心堅韌的。白淨的臉上神色幾經轉變,最終還是有了一絲釋然的笑意。
五夫人就也笑了笑。
她站起來,拉起班明蕊的手,“行,那現在就去分家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