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8.7一更(2 / 2)

但凡楚溪客對他差一些,他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楚溪客靜靜地聽他說完,指了指井邊的木盆,平靜地說:“洗把臉,換上衣服,先把涼皮送完,後麵的事回頭再說。”

雲飛怔了怔,果斷地站起身,洗臉,換衣服,然後挑著扁擔出了門。

賀蘭康剛好進門,差點跟他撞個滿懷:“這小子怎麼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你到底是讓他去送涼皮,還是行刺今上?”

楚溪客涼涼地瞅了他一眼,用一種看破紅塵的滄桑語氣說:“像你這種生而優渥的人,自然不會知道貧寒人家的小孩在經曆著什麼。”

賀蘭康:???

“現在的小崽子都這麼奇奇怪怪嗎?”賀蘭康跑到薑紓這裡尋找共鳴。

薑紓看著自家崽崽,一臉驕傲的模樣:“崽崽說的沒錯,像你這種生而優渥的人——唔……”

後麵的話被賀蘭康堵住了,用……咳咳、嘴。

***

某種意義上來說,賀蘭康其實沒說錯,雲飛確實是在用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在完成送涼皮的任務。

而且,他完成得很好。

回到燒烤攤,他一五一十地對楚溪客彙報了每一家的情況,以及對方給出的反饋。

其中不少人家看他細致周到、應對伶俐,打算給賞錢來著,但雲飛沒要,為的就是不讓人看輕了“楚記”。

雖然沒要賞錢,但崔家老夫人讓他給楚溪客帶一匣子點心做謝禮,雲飛倒是收了。

最後一串烤肉賣出去,楚溪客收了攤子,拎上點心,說:“走,去你家。”

雲飛登時變了臉色,失聲道:“這件事跟我家人無關,我、我阿娘不知道……”

楚溪客一挑眉:“喲,現在知道怕了?擔心你阿娘知道了打你,你弟弟妹妹看不起你?”

雲飛抿著唇,一副懇求的模樣。

楚溪客壞心眼地故意不解釋,大搖大擺往前走。

雲飛愣在原地踟躇了片刻,最終像是想通了似的,大步跟上來。這次,是真的“視死如歸”了。

……

長安城中有著“西富,東橫,北貴,南貧”的說法。

大體因為西邊有西市,來往居住多為西域來的胡商,自然也就吸引了很多本土的商人;而在長安城世代居住的本地人大多住在東邊,關係盤根錯節,算是長安城中的“地頭蛇”。

北邊不用說,是國之至尊居住的皇城,以及六部衙門辦公的所在;越往南越荒涼,有些坊因為地勢低窪等原因無人居住,導致灌木橫生,甚至偶有野獸出沒。

雲飛的家就在長安城最南端,啟夏門旁邊的通濟坊,楚溪客腿都快走斷了才將將走到。

“你平時,去祥雲樓,都要走,這麼久嗎?”楚溪客扶著坊門,氣喘籲籲。

雲飛搖搖頭:“未免來回路上耽誤時間,掌櫃都是讓我們直接睡在祥雲樓。”

楚溪客點點頭:“還給你們安排了宿舍,也不算太壞吧。”

“我們都是直接睡在大堂的地上,要在客人走後擦乾淨地板,次日開灶之前卷好被褥。”雲飛補充道。

楚溪客:“……”

浪費了他一句誇獎!

說著話,雲飛家就到了。

是一個類似四合院的房子,隻是比尋常人家的四合院要大很多,四麵八方住著不下二十戶人家,像是裡寫的那種“大雜院”。

院子裡橫七豎八地拉著麻繩,搭著木架,晾著衣服、蘿卜乾等物,還有養雞、養鵝、養狗的,甚至有人用茅草搭了窩棚住在裡麵!

楚溪客一路走來,像是玩掃雷遊戲一般穿梭在各種各樣的物件中,一不小心就會踩到彆人家散落的物件,或者一坨雞屎。

“那邊是我家,有點小,但我阿娘很愛乾淨,收拾得很好。”雲飛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絲毫自卑局促,反倒顯出幾分驕傲的模樣。

其實,不用他說楚溪客也猜到了,一眾亂七八糟的雜物中,隻有那一扇門顯得格外清新,門前打掃得乾乾淨淨,放著四個滑溜溜的石墩,母子四人剛好一人一個。

石墩旁僅餘的空地上放著兩個破木板釘的箱子,一箱種著韭菜,一箱裡麵是水蔥。一看就是用心打理的,每根葉片都綠油油的,還掛著水珠,看上一眼,方才被雜物和雞屎“吵”到的眼睛都覺得清淨很多。

還沒見到人,楚溪客就已經對這位雲娘子有了極高的評價。見到本人後,這一評價嗖地一下多了兩顆星。

怎麼說呢,這位雲娘子完全顛覆了楚溪客對“市井婦人”的刻板印象,險些以為自己麵對的是一位……呃,知書達理又有氣質的音樂老師。

至此,楚溪客最後一絲疑慮也打消了,他決定給雲飛一個“驚喜”。

雲飛自從進了門就一臉頹喪,似乎已經做好了被楚溪客告狀的準備。

楚溪客壞笑著瞅了他一眼,轉而對雲娘子說:“我同雲小哥相識一月有餘,我敬佩他對師父的孝心,也看重他踏實肯乾,因此想把他從祥雲樓挖到我家燒烤攤上。當然,工錢比祥雲樓給得多,也會教他切墩、烤肉的手藝。”

雲飛驚訝得語無倫次:“你、你不是過來……不對,你剛剛說,想挖我?”

楚溪客笑眯眯道:“這麼驚訝做什麼,你不是說,隻要你阿娘點頭你就同意麼?”

雲飛看看楚溪客,又看看自家阿娘,最後視線落在腳尖,似乎在糾結。這份天大的好意,他一千一萬個想要接受,但是,他覺得自己不配。

雲娘子瞧著雲飛的反應,敏銳地猜到了真相。

於是,她衝楚溪客屈了屈膝,說:“雲飛年紀尚輕,心誌不堅,還需好生磨礪幾年,恐怕要辜負小郎君的厚愛了。”

聽到這句“心誌不堅”,雲飛臉色一白,頓時明白雲娘子已經猜到了一切。

“阿娘……”雲飛一臉羞愧。

“跪下。”雲娘子淡淡開口。

雲飛當即老老實實跪了下來,還熟門熟路地抽出櫃子下麵的藤條,雙手捧到雲娘子麵前。

雲娘子接過藤條,並沒有動手,免得楚溪客以為他們母子在做戲,反倒更讓人看輕了。

她隻是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繼而再次起身,對楚溪客鄭重行禮,這次明顯比方才更為真摯。

“小郎君仁善,妾感激不儘。隻是雲飛做錯了事,斷沒有不接受懲罰,反倒獲得優待的道理……我們當父母的不能給他什麼,至少要教他做一個行端坐正的人,出了門子不至於被人戳脊梁骨。”

她這半生都因樂籍身份遭人輕賤,因此把名聲、臉麵看得比什麼都重。

楚溪客聽出來了,雲娘子這次是真心在拒絕。不過,這反倒讓他更想招到雲飛了。

這一次,他不單單是想幫雲飛一把,而是認準了這個難得的幫工,或者可以稱之為“工作夥伴”。

雲飛能乾且有良知,雲娘子知書達理,對子女的教育不亞於孟母之輩。這種人是可以長久打交道的,有幸碰到一個,楚溪客不想放棄。

他沒有苦口婆心地遊說,隻是實事求是地把這兩天雲飛在燒烤攤上做事的細節一一講給雲娘子聽,順便說了一下自己對雲飛的評價以及對他未來的建議。

最後,楚溪客像個招生辦主任那樣,親切地說:“就算雲飛不願去燒烤攤做工,也希望雲娘子考慮一下我說的這些,彆浪費了他的天賦。”

可以說是真心實意在以退為進了。

雲娘子堅定的心漸漸動搖了。

因為,她看到了楚溪客知人善任的能力,還有他對雲飛的重視,倘若錯過了這一次,雲飛可能此生都不會再碰到一位這樣的好東家、好師父了。

最後,雲娘子終究忍不住接受了楚溪客的好意,但堅持讓雲飛做一年白工,權當懲罰他先前的居心不良。

楚溪客沒再推拒,暗自想著,往後逢年過節給雲飛的紅包塞厚一些,就當抵算工錢了。

這一遭,可以說是彼此感動,兩相歡喜。

***

楚溪客從雲飛家出來,坊門已經關了。

幸好他提前從楚雲和那裡討了一份手書,出示給巡夜的街使就能順利回到平康坊。

隻是到底有些忐忑,生怕遇到不好說話的官兵,再不分青紅皂白把他打一頓。他已經後悔了,為了一個雲飛,實在沒必要大晚上跑過來,明天白天也是可以的呀!

楚溪客腦補著各種各樣可怕的情形,磨磨蹭蹭走到通濟坊門前,正猶豫著要不乾脆留下來住上一晚,突然就看到一輛眼熟的牛車。

“鐘離公子!”楚溪客的驚喜毫不掩飾,“你怎麼在這兒?”

“來接你。”鐘離東曦同樣坦誠。

“我可太愛——不是、太謝謝你了!”

楚溪客一激動,差點把大實話、不是,不合適的話說出來。

鐘離東曦還是聽到了,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繼而是濃濃的笑意:“我也是。”

楚溪客歪歪頭:“你也謝謝我嗎?”

鐘離東曦手指交疊,輕輕彈了下他腦門:“就當是吧!”

然後,楚溪客就彎著眼睛笑起來了。

身邊不過多了一個人而已,他卻瞬間點亮了“懶洋洋、傻呆呆、小話癆”等模式,擔心害怕的情緒頓時沒有了,隻管踏踏實實坐在牛車裡,開開心心喝著蜂蜜水,喋喋不休跟鐘離東曦說雲飛家的事。

許是蜂蜜水喝多了的緣故吧,楚溪客忍不住給鐘離東曦講了個故事。

曾經有一個小男孩,從小無父無母,生活艱難,身邊隻有一位特殊的家人。

有一天,這位家人生病了,小男孩想給它買個有錢人家都在吃的那種貓罐頭,可是他沒錢,於是忍不住跑到店鋪偷偷拿了一個。

他太小了,不知道那種裝潢很漂亮的店鋪裡都是有監控的,他的小動作早就被老板發現了。

老板沒有揭穿他,隻是強行把他留下來,讓他擦了整整一下午貨架,報酬是滿滿一箱貓罐頭。

從那兒之後,小男孩就懂得了,想要的東西可以用雙手去換,一天換不到就兩天,兩天換不到就慢慢來,隻要走正道,不停下,終有一天生活會給他回報。

……

認識雲飛之後,他就常常想到這個“故事”,想到那個曾經“強迫”他擦了一下午貨架的老板,而如今,他已經有能力成為那樣的大人了。

因為自己淋過雨,就更加願意,去為彆人撐起一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