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8.7一更(1 / 2)

【因為自己淋過雨……】

楚溪客又經曆了忙碌的一天,最後依舊有很多慕名而來的客人沒有買上,甚至其中有一些是從他剛開始擺攤那會兒就一直支持的老顧客。

楚溪客意識到,是真的應該增加人手了。

這天,他剛剛擺上攤,正琢磨著去哪裡找個幫工比較合適,就瞧見雲飛在對麵晃悠,一臉頹喪的表情,像是碰到了什麼難事。

“嘿,雲飛!”楚溪客朝他喊了一聲。

雲飛愣了一下,還是過來了。

楚溪客瞧著他眼圈泛紅,像是哭過,拐彎抹角地問:“這個時辰祥雲樓不是正忙麼,你師父怎麼舍得放你出來?”

雲飛紮著腦袋似乎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我被師父趕了出來……”

“怎麼,嫌你送的酒少了?”楚溪客故意開了句玩笑,想讓他高興點兒,順便在烤麵筋和烤羊肉之間選了一大串羊肉遞給他。

雲飛連忙擺擺手:“不、不用,我吃過飯了。”話音剛落,肚子裡就唱起了空城計。

楚溪客笑笑,直接把肉串塞進他手裡:“不讓你白吃,有事找你幫忙。”

雲飛一聽,終於恢複了些鎮定的模樣,說:“那也不用吃肉串,有什麼我能做的,小郎君儘管說。”

“先吃,吃完再說。”

雲飛兩隻手拿著那串烤麵筋,生怕掉了似的,吃得十分小心,慢慢咀嚼著,好一會兒才把那少少的幾塊肉吃完。

然後,他便迫不及待地問:“小郎君要我做什麼?”

楚溪客道:“稍後暮鼓一響,我這就得忙起來,到時候我隻顧著烤肉,過來買涼皮的客人難免顧不上。你不是學過切墩嗎?將這張麵皮切成一指寬的細條應該會吧?”

雲飛看了一眼,覺得自己能勝任,於是點了點頭。

楚溪客笑笑:“今日你的任務就是切涼皮,調湯汁,打包。不如,現在就試試?”

雲飛點點頭,不用楚溪客要求,便仔細地挽起衣袖,戴上圍裙,洗乾淨手,拎起麵皮的時候有些緊張,生怕扯壞了似的。

楚溪客學著鐘離東曦平日裡哄他的樣子,溫和又耐心地說:“不用緊張,麵皮有富餘,切壞一兩張也沒事。”

雲飛聽到這話,忍不住抬頭看向楚溪客,那雙澄淨的眸子裡有驚訝,有感動,似乎還有說不出的掙紮。

楚溪客眨了眨眼:“怎麼了,可是我說錯什麼了?”

該不會自己頭一次學鐘離東曦的做派,就被人發現東施效顰吧?

雲飛慌忙搖了搖頭,啞聲道:“沒,我就是覺得……很好。”

他十歲開始在祥雲樓做小工,十二歲被徐墩子選去當學徒,如今十四歲了,從來沒有人對他說“切不好也沒關係”。一旦他做錯什麼,不是被徐墩子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就是被管事扣工錢。大多時候都是既被罵,又要扣工錢。

然而今日,這個僅僅認識個把月的小郎君卻對他這麼好……

雲飛再次陷入了掙紮,真要按照師父說的那樣做嗎?

楚溪客看出他似乎有些不對勁,但沒有多問,繼續烤肉串。

反倒是雲飛,回過神兒之後,主動問道:“小郎君可有《前朝餘孽隻想賣燒烤》,牢記網址:m.1.什麼需要叮囑的?”

楚溪客丟給他一個讚賞的眼神,說:“你不說我都忘了,還真有一樣頂頂要緊的——記得澆湯之前先問清楚客人距離遠近,一刻鐘能到的可以提前拌好,超過一刻鐘的就要把湯汁和麵皮分開來裝,並解釋一下原因以及澆湯的法子。”

雲飛認真聽著,把每一個字都牢牢記在了心裡。

楚溪客越看越覺得這小子不錯,不諂媚,不油嘴滑舌,且長得白白淨淨,一看就討喜,還很聰明,偶爾問出的幾個問題全在點子上。

關鍵是,他還不賣弄小聰明,做起事來踏踏實實的。有了他在旁邊幫忙,楚溪客確實輕鬆了一大截。

於是,收攤的時候,楚溪客對雲飛說:“如果你真不打算在祥雲樓乾了,不如考慮一下我這裡,雖然沒有你在祥雲樓體麵,但你想學的切墩手藝我也可以教你。或者你把這裡當個跳板也行,哪天找到更好的活計,隨時可以離開。”

雲飛愣愣地看著他:“小郎君真願意招我?”

“我上麵說了那麼多,你該不會以為是拿你尋開心吧?”楚溪客輕咳一聲,開始談錢了,“聽說祥雲樓的夥計每旬工錢一百文,我這裡忙一些,算你一百五十文,旬末休息一日,你看可好?”

“不、不用,我在祥雲樓每旬隻有八十文,小郎君也給八十文就好。”雲飛訥訥地說著。

“我是東家,我說了算。呐,這是今日的二十文,收好。”楚溪客數出一小串錢塞給他。

“真、真不用,今日隻當試工,不收錢。”

雲飛怎麼都不肯收,楚溪客試圖塞進他衣兜裡,雲飛卻連連後退幾步,突然轉身跑了。

楚溪客看著他的背影,隱隱地覺察到哪裡不對勁。

“按理說,他剛丟了活計,我把他招進來,還給他漲了工錢,他應該高興的,但是他表現出來的怎麼看也不像高興的樣子,反而像在害怕什麼……”楚溪客坐進牛車,喝著蜂蜜水,對鐘離東曦念叨。

鐘離東曦道:“若覺得不對,就乾脆免了這個麻煩,換個人。”

楚溪客搖搖頭:“我還是想再看看,哪怕他把我這裡當個跳板呢,我就當幫他一把了。”

因為,他第一次見到雲飛的時候,就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把楚溪客送到薔薇小院門口,鐘離東曦沒下車,而是又繞了大半個街區,從大宅正門進去。這些天,兩個人就這樣在薑紓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暗通款曲”。

楚溪客下車後,雲浮悄無聲息地從車頂翻下來,笑嘻嘻地說:“殿下,有活乾了?”

鐘離東曦一改麵對楚溪客時斯文和氣的模樣,冷著一張臉,道:“去查查那個叫雲飛的小學徒,事無巨細。”

“得令!”雲浮閃身出了牛車,蹦蹦跳跳地乾活去了。

***

第二天,雲飛按照楚溪客說的,提前來了薔薇小院。

楚溪客並沒有全然信任雲飛,因此在雲飛來之前他就把洗麵筋、蒸涼皮、調配湯汁等關鍵性步驟做好了,雲飛隻需要切涼皮和打包。

剛好,賀蘭康遣人送過來一筐胡瓜,這個時節可是稀罕物,家裡吃不完,楚溪客乾脆拿出一些來賣,哪怕每份涼皮裡撒上一小把,對客人們來說也是小小的驚喜了。

楚溪客切胡瓜的時候,雲飛不禁看直了眼,就連徐墩子的刀工都比不上楚溪客好!楚溪客用刀不單是快,還穩,每一根胡瓜絲切出來都一般粗細,還沒灑下多少湯汁!

楚溪客瞧見他驚訝的樣子,噗嗤一笑,忍不住就想顯擺一下。

於是他挑了根粗一些的胡瓜,“嗖嗖嗖”幾刀下去,掌心竟出現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貓咪!那圓溜溜的眼睛,那生動的神情,分明就是桌邊趴著的那隻!

雲飛看看毛絨絨的真桑桑,再看看胡瓜雕的“小桑桑”,整個傻掉了。

楚溪客小小的虛榮心得到大大的滿足,笑盈盈地問:“想學嗎?”

雲飛下意識點了點頭,又連忙搖搖頭,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成,無名無分,不能偷師。”

“那你就拜我為師唄,我不介意多一個小徒弟。”楚溪客的語氣像是在開玩笑,實際卻是真心話。

他事先打聽過,像雲飛這樣的小學徒,徐墩子手下少說有六七個,他們和徐墩子的師徒關係隻是嘴上說說,實際並沒有正式行拜師禮,因此徐墩子根本不會教他們真本事,平日裡隻當助手使喚。

因此,就算雲飛多幾個師父,也不算背叛徐墩子。

天上掉餡餅的好機會,如果放在三天前,雲飛必定會歡欣鼓舞,恨不得跑出去放上一掛鞭炮,然而此刻,他卻垂下頭,低聲呢喃一句:“我不配。”

“你說什麼?”楚溪客沒聽清。

“沒什麼。”雲飛捏了捏拳頭,勉強扯出一絲笑,“時候差不多了,我先把這些給客人送過去吧,送完之後我便去東門幫忙。”

楚溪客點了點頭,和他一起把一份份涼皮放到籮筐中。

雲飛挑起扁擔正要出門,楚溪客看了眼他身上打著補丁的衣裳,又把他叫住了。

他跑到屋裡,拿了一套新衣服出來,笑嗬嗬道:“這是昨日我路過成衣鋪時買的,算是工作服。換工作的第一天,就得精精神神的,讓徐墩子後悔死!”

倘若雲飛再笨一些,興許就信了他的話。偏偏他一眼就看出,這身外裳和楚溪客身上那件款式類似,料子也一樣,且是全新的。

楚溪客把自己的新衣服給了他,還謊稱是“工作服”,隻是為了讓他穿得體麵些,不會被那些大戶人家的門房看不起。

雲飛盯著手中衣裳,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兩行淚珠不聽話地掉下來。

楚溪客嚇了一跳,忙扶住他的肩,問:“好好的,怎麼哭了?”

雲飛感受到肩上傳來的溫度,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一邊哭一邊用力打自己的頭:“我不是東西!我配不上小郎君的好!”

聽了這話,楚溪客吃驚的表情反倒一寸寸收斂起來,似乎明白了什麼。

隔壁大宅,雲字輩四人組例行吃瓜。

雲浮小聲嘀咕:“他本來就不是東西啊,咱們殿下才是‘東曦’。”

雲崖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所以,隻有殿下才能配得上鄰家小郎君。”

鐘離東曦袖中的彈弓本來已經掏出來了,聽到後麵這句,又不動聲色地放了回去。

從前怎麼沒覺得雲崖這麼順眼呢?

……

楚溪客什麼都沒問,隻是給雲飛倒了一杯紅糖水——其實紅糖罐子旁邊就是鐘離東曦給他的蜂蜜,楚溪客悄悄地摳門了一下,沒舍得給雲飛衝——雲飛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全都交代了。

雲飛主動接近楚溪客,其實是受了徐墩子的指使,徐墩子讓他想辦法取得楚溪客的信任,然後偷到做涼皮的方子。

起初雲飛一口回絕了,即使徐墩子威脅他要辭退他,他都沒改口。

然而,回到家卻發現,前幾日還興衝衝領了工錢,好不容易吃了一頓飽飯的弟弟被肉鋪辭退了;母親曾在軍營中做過歌伎的舊事被人添油加醋宣揚出去,漿洗衣裳的工作也丟了;向來敏感的妹妹知道這些,急火攻心,又病了……

雲飛怎能不知,這一切都和祥雲樓脫不開乾係?

祥雲樓的掌櫃是萬年縣令的小舅子,隻要他發了話,彆說平康坊,整個萬年縣的商鋪、食肆都不敢收下他和弟弟。

雲飛不是沒有想過,打上祥雲樓,把這口氣討回來。可是,剛剛翻出阿爹留下的那把唐刀,他就聽見了隔壁屋內妹妹撕心裂肺的咳嗽,還有母親壓抑的哭泣聲……

雲飛終究還是妥協了,他向親手把自己一家逼到絕境的凶手低了頭。

很悲哀,也很現實。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要走上一條黑暗醜陋的道路了,他就要成為一個懦弱、卑鄙、恩將仇報的惡人了。

隻是,他怎麼都沒想到,這條路上會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