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9.2一更(2 / 2)

楚溪客自責道:“是我的錯,竟忘了這一點。”其實他是被董書生的才能震驚到了,早就忘了那條腿的事。

一名老嫗歎息道:“小郎君無需自責,這也不是你的錯,是董書生身子特殊,難免多想。”

另一人道:“唉,也是可憐!為了給他治病,他娘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被屋主趕出來,這才流落到大雜院。”

老嫗又道:“真是可惜了,我聽董婆子說過,董書生在太學那會兒時常被夫子誇獎的,不知為何考了幾次都考不上。”

眾人紛紛惋惜起來。

楚溪客心裡也緩緩打上一個問號,連考三次,每次都差一兩名,真的隻是巧合嗎?

來不及深想,就聽到門外響起轆轆的車輪聲,一輛手推車回來了。

楚溪客迎上去:“這麼快就回來了?”

推車的是兩個年輕的漢子,憤憤不平道:“還差一筐沒送完,被野狗幫劫去了!”

野狗幫?

一聽就不是啥好人!

楚溪客不認識,大雜院的人卻是一副恍然大悟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董書生從屋裡出來,心疼道:“他們無非是想要銅錢,給他們便是了,怎麼還讓他們劫了整整一筐肉丸?”

漢子丟了肉丸,滿心愧疚:“也是趕上了,這次碰到的不是那些尋常的小混混,而是他們的頭頭。那小子難纏得很,我給了他買路錢,他卻給我扔回來了。”

楚溪客滿心好奇,給了錢還能扔回來,這劫道賊挺有意思啊!

漢子麵對楚溪客很是忐忑,支支吾吾道:“那小子說,說他們有手有腳,能偷能搶,不是要飯的……”

楚溪客都給氣笑了。這是什麼強盜邏輯?有手有腳,能偷能搶,不伸手討錢,比要飯的就光榮了?

推車的漢子對楚溪客道:“這是我們的錯,小郎君彆生氣,一切損失就從我們的工錢裡扣吧!”

楚溪客擺擺手:“不是扣不扣錢的問題……這樣,庫房裡還有兩筐備用的,我原本想等你們回來做一鍋丸子湯犒勞大夥的,你先拉一筐給買家送去。”

漢子連忙點點頭,和同伴搬肉丸去了。

楚溪客幫他們把筐子捆好了,送他們出門,這才轉過身問:“那個野狗幫是怎麼回事?”

董書生一臉無奈:“一幫半大孩子,都是沒爹沒娘的,平日裡在附近的幾個坊間流竄,饑一頓飽一頓的,比小乞兒強不到哪去。”

楚溪客更為驚奇:“那為何方才提起來你們皆是一臉忌憚的樣子?”

董書生歎道:“就是因為沒爹沒娘,又都是孩子,大夥才對他們下不了狠手。而且,那些小子們記仇得很,一旦把他們得罪了,就會像小狼崽子似的盯上你,直到狠狠地報了仇。”

更讓人頭疼的是,這些孩子不是孤軍奮戰,而是帶著他們的貓貓狗狗一起。那些野貓野狗從小和孩子們四處流浪,比家養的凶殘許多。

“尤其是那條大黑背,據說連狼都咬死過!幫主腰上圍的那條狼尾巴,就是它的戰利品。”

“野狗幫”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董書生歎息一聲,總結道:“都是苦孩子,平日裡小偷小摸的,也沒人跟他們計較。小郎君不必擔憂,我之後重新安排一下押車的人,儘量避開他們吧!”

楚溪客皺了皺眉,他小時候日子過得也苦,可沒有這麼理所當然地偷搶過。

“這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次,我非得會會他們不可。”丸子的生意要常做的,有這麼一幫小強盜在旁邊虎視眈眈可不成。

董書生執了執手,道:“某代那些小子們謝過小郎君了。不瞞小郎君,我同他們有些私交,稍後我會過去勸說一二。”

楚溪客瞅了他一眼:確認過眼神,有著一顆聖父心沒錯了。

他從來不覺得“聖父”是個貶義詞,因為如果沒有像董書生這樣的人,上輩子他能不能平安長大都不一定。

但是,任何事都講究適度,又敏感又拎不清的人,他可不敢放心用。

因此,楚溪客也就不想藏著掖著了:“董叔,我拿你當長輩,因此有些話我想跟你說明,免得之後再發生類似的事,加深誤會就不好了。”

董書生似乎意識到楚溪客要說什麼,點頭道:“小郎君但講無妨。”

楚溪客清了清嗓子,說:“倘若你的勸說他們不聽,再發生野狗幫劫肉丸的事,要怎麼辦?”

董書生頓了片刻,說:“或者報官,或者私了,都聽小郎君的,某絕不橫加阻攔。”

楚溪客基本滿意,這才說後麵的話:“董叔,我一開始就沒覺得你有什麼特殊的,讓你做管事也是因為你讀過書,而不是出於彆的什麼。倘若你沒讀過書,我可能就把你和王娘子他們安排到一起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董書生渾身一震。

他聽懂了,楚溪客的意思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沒覺得少一條腿有什麼特殊的,而是把他看成了和其他人一樣的存在,他讀過書,就做管事,沒讀過,就去捶肉或者洗菜,之所以招他並不是因為同情……

董書生最不想要的,就是被同情。

他一切的敏感與自卑,不是因為頑童丟來的石子,閒漢們鄙夷的目光,而是身邊人對他的小心翼翼,還有那種“他這輩子完了”的眼神。

董書生是個聰明人,進一步想到了更深層的意思。

不想被當成特殊的存在,自己就得先有一顆平常心,把自己當成普通人,戒掉敏感與自卑。

這番話,於他而言說是有再造之恩都不為過。

董書生執手,對楚溪客深施一禮。

楚溪客當麵裝了一回人生導師,轉過頭就像個小螞蚱一樣去跟薑紓顯擺了。

其實第一個想到的是鐘離東曦,但他還是努力克製住了。

唉!

***

楚記肉丸訂單越來越多,湯老四功不可沒。

原本,他拿的是廊橋管理處的一份辛苦錢,推銷肉丸純粹是幫楚溪客的忙。

楚溪客卻不這麼想,湯老四談成的單子他都讓雲竹一筆一筆記著呢,到了月底便當做提成給了他。

湯老四被那沉甸甸的一箱錢震驚到了,推辭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這、這些都趕上乾果攤一年的進項了……”

有了這些錢,重陽節包給先生的束脩都能好看許多!

湯老四回家一商量,乾脆把乾果攤交給妻子打理,做起了專職推銷員。

說到這個,還有一個小插曲。

湯家是那種很傳統、很保守的門戶,湯家娘子進門十年,日日要到婆母房裡立規矩,偶爾去後山摘個果子也得有人跟著。

這些事楚溪客時常聽湯老四念叨,母親強勢,妻子常受委屈,湯老四夾在中間也為難。

楚溪客早就想建議他把妻子接出來了,隻是從前覺得是人家的家務事,這才沒插手,剛好有這個機會,楚溪客就用玩笑的語氣提了起來。

“湯四哥,這就是你不對了。經營了這些年的乾果攤,寧可撤掉都不讓嫂子過來,難不成你怕她見過市麵之後瞧不上你了不成?”

湯老四同他相處久了,說話也隨便起來:“你小小年紀,懂什麼?這不是老娘親不允許麼!”

楚溪客眨眨眼:“我懂得怎麼心疼自家內人啊!你看,我家小鐘離和阿爹就相處得很好,不用立規矩,想出門就出門,婆媳之間和睦了,我在外麵做起事來也有奔頭,這就叫‘家和萬事興’。”

湯老四被那句“家和萬事興”點醒了,回去之後就把湯老太太和湯家娘子叫到一起,好好地說了一通。

結果就是,湯家娘子歡歡喜喜地過來看攤子了。

她知道是楚溪客在背後出力,親手納了兩雙千層底的布鞋送給他,其中一雙是他的尺寸,至於另一雙……

“是給你家‘內人’的,鞋底繡著鴛鴦。”湯家娘子笑盈盈地塞給楚溪客,“聽夫君說你叫他‘小鐘離’,一聽就是個可人心的,千萬莫要辜負了人家。”

楚溪客心虛地笑笑:“那我就代他多謝四嫂了,回頭一定讓他穿上!”

說完這話,楚溪客就狗狗祟祟地跑出廊橋,打算找個地方把那對鴛鴦剪掉。

鐘離東曦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跟前:“鹿崽就是這麼疼自家內人的嗎?用得到人家就叫‘小鐘離’,用不到的時候鞋子都舍不得給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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