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卻沒想到,有些人,永遠都沒機會再等到叛亂“過去”。
“……”
安祿山又攻下了長安,可他卻沒在長安稱帝,而是留在了洛陽。
聽說,美人自小是在洛陽長大。
聽說,美人最愛的便是洛陽的牡丹。
他自稱雄武皇帝,讓人找來了許多名貴的牡丹花種,還將他“大燕”的都城定在了洛陽。
原是想著,等美人來做了他的女人,或許能因為這回到故土、這滿院的牡丹,能稍微歡心一些。
卻沒想到,這“宮殿”永遠也不會迎來它的主人。
“……”
安祿山攻入長安,發現李隆基已經帶著美人和他的親信家眷離開時,心中其實並不慌亂。
這天下,難道不是誰有權勢,誰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嗎?
安祿山把李隆基對“權柄的應用”,學了個十成十。
甚至,他還把李隆基的傲慢,也學了個十成十。
就如同李隆基當初舉辦瓊花盛宴,非要叫天下人來看一看自己的掌間明珠一般。
安祿山也不遑多讓,直接便讓人放出了消息。
他說,畢竟君臣一場。
他可以不派人去對李唐皇室追殺,但他想要一樣東西。
他要貴妃。
*
*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曆史的記載發展。
虞蘇蘇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已經離完成貴妃的遺憾很近很近。
但意外,發生在一個夜晚。
“……”
因為是美人的阿兄,君主的寵臣,所以就算楊釗是人人瞧見都想唾棄的奸佞,但也還是跟著李隆基一道從長安裡逃了出來。
在逃往蜀中的路上,他從來不曾去探望過美人。
似乎是知道了美人泄密的事情,也似乎是在生著美人的氣。
美人想像過去那般,去哄一哄他,但李隆基不允許她隨意露麵,她要麼是被困在途經休整的屋子裡,要麼是被困在馬車裡。
讓人去把楊釗傳來,楊釗也不應召。
她沒辦法。竟是一路走來,都沒能再見到楊釗一麵。
“……”
按照貴妃的記憶,她再見到楊釗的時候,應當就是楊釗被賜死,她隻見到了楊釗屍身的時候。
可記憶在他們到達馬嵬驛的那天,出現了偏差。
那個晚上,虞蘇蘇坐在驛站屋子裡的梳妝台前,正按著記憶裡貴妃的模樣,問著身後的小宮婢,“我們還有多久能到蜀中?”
一邊聽小宮婢回答,“怎麼也還得二三月吧。”
一邊想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這時,屋子外卻是突然傳來“砰”的一聲。
楊釗踹開了門,竟是大步從屋外闖了進來。
“阿兄……”虞蘇蘇瞪大眼,有些被嚇到,不明白這時楊釗怎麼會突然出現。
她身後的小宮婢,因為記憶裡沒有這幕,像是突然失去了操控者操控的木偶,陡然愣在一旁。
而楊釗衝上來,卻是直接攥住了虞蘇蘇的雙手,用一種殷切懇求的語氣對她說道:“玉奴,跟阿兄走好不好?阿兄現在就帶你離開……”
虞蘇蘇聞言有些怔住。
顯然,貴妃記憶裡的楊釗,是應該要什麼都不知道的。
等安祿山的消息,從長安傳到馬嵬驛來。那些禁軍軍士,想到這天下就是被他們楊氏兄妹給“攪亂”的,就該直接奏請陛下,賜死他們這對“佞臣妖妃”了。
他在死之前,根本來不及反應。
而眼前這個楊釗,卻顯然不是。
他像是預知到了什麼,甚至脫離了虞蘇蘇本身對幻境的操控。
虞蘇蘇蹙眉,回想起此前自己扮作貴妃出嫁時,也是楊釗破天荒地脫離了幻境控製,回了自己一句他本不曾說過的話。
終於可以確定,這個楊釗,絕對存在問題。
[……蘇蘇?我們現在要怎麼辦呀?]
腦海裡的係統團子,看著眼前這突發一幕,急得自己也快頭都快要禿了。
但虞蘇蘇詫異隻是一會兒功夫。
她聽到係統團子的問話,很快反應過來,悄悄往身邊那些後世之人所在的地方瞧了一眼。
見他們隻是皺著眉,一副悵然揪心的模樣,似乎也是料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卻並不奇怪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事情。
當即明白,他們並不知道這是一段並不存在的“回憶”。眼前的意外,對他們而言,也沒有意義。
虞蘇蘇鬆下口氣,這才定下心來,抬頭去看眼前的楊釗。
“阿兄要帶我去哪兒?”她用著貴妃的語氣問他。
楊釗急切地回答,“去哪兒都行,總之我們要先離開這裡。”
但虞蘇蘇笑著搖搖頭,卻是說道:“陛下不會讓我離開他的。”
哪怕是到了末路,他也不會。
“……”
沒關係……
楊釗張張嘴,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
哪怕是在幻境,哪怕她不是他真的玉奴。
但就算是自己騙自己一次也好,他也想試著救她一次。
楊釗攥著虞蘇蘇的手,越攥越緊。
但下一秒,虞蘇蘇又對他一笑。
眼前的幻境,卻又換了另一副場景。
“……”
山林寂寂,古柏參天。
當安祿山的信使,將安祿山的話帶到的時候,李隆基的禁軍統領,正打算重整隊伍,帶著這些皇室親眷,重新像蜀中行進。
“等等——前麵的人等等——”
空蕩的山林裡,信使的聲音,顯得格外悠遠。
他一人一騎,追到統領身邊,將李唐的整個隊伍全都攔下。
“唐皇現下在哪?”他揚聲問道。
用的顯然是一種不將李隆基放在眼裡的語氣。
當然,對他來說,現在的天下,是“大燕”的天下,而安祿山才是他的陛下,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也不需要對李隆基去尊敬些什麼。
“放肆!!”
禁軍統領抽出了配身長劍,對信使怒目圓瞪。
信使撇撇嘴,這下心裡也知道,李隆基肯定是不會出來了。
不過……想來也是,要是他讓李隆基出來,李隆基就真的出來,那李隆基這個唐皇,就也不用再要什麼麵子了。
就是……有些可惜。
看來他今天是見不到那位既迷惑了唐皇,又迷惑了他們“大燕陛下”的那位絕世美人了。
“好吧,唐皇不出來就不出來吧,我今天追過來,就是為了替我們大燕陛下帶一句話的。”
信使出聲說道。
禁軍統領聽到他的話,卻是狠狠皺了皺眉。
皇權天授。
那安祿山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自命為皇?
禁軍統領嘴角掛著不屑,但他卻並未急於出聲。
直到身前那信使,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盛氣淩人的口吻說道:“想要讓你們的唐皇活命,那我勸你們趕緊交出貴妃。”
他知道了安祿山那人想要什麼,便不言不語,反手握劍,一劍了結了身前那人。
“你……你……”
溫熱的血液從喉間滾出。
信使連一句話都沒說完整,便直接摔落馬下,詫異而死。
他在詫異什麼?
或者是覺得“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他不該殺他?
但一個亂臣賊子的部下,又算什麼使臣?
禁軍統領從鎧甲中撈出一塊布來,擦了擦他沾滿了鮮血的長劍。
“錚”的一聲,長劍重新回鞘。
身後最前方、守備最森嚴的馬車裡,傳來李隆基低沉的嗓音。
“接著走吧。”
若是往常,那統領是應該要聽從他的命令,繼續率隊往蜀中行進的。
但這次,他沉默一會兒,卻是陡地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了身旁的一個士兵。
然後自己走到李隆基的馬車前麵,單膝跪下。
“陛下。”
縱然馬車裡的李隆基看不見,他也還是恭恭敬敬地給他行禮。
“陳統領這是要做什麼?”
馬車裡,李隆基皺著眉沒說話。
倒是傳來了在李隆基身邊侍候著的、高力士的惱怒的聲音。
“陛下。”
“佞臣妖妃誤國,還望陛下處死二人!”
“砰”的一聲。
那陳統領單膝跪地轉為雙膝跪地,以頭搶地,磕出重重一聲。
“……”
佞臣妖妃誤國啊……
馬車裡,李隆基抿著唇,目光沉沉。
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禁軍統領,竟會違背自己的命令,還給自己鬨出了這樣的難題。
“……”
“先去蜀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隆基出聲說道。
他不想在這討論楊國忠和玉奴的事情。
但他話音落下,那陳統領卻是沒動。
除此之外,馬車外還“砰砰砰砰”的,傳來了更多人翻身下馬、跪落在地的聲音。
“還望陛下處置奸臣妖妃!”
“……”
三千禁軍軍士一同請命,給李隆基造成了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壓迫感。
李隆基橫眉倒豎,首先感到的便是震怒。
但如今是在逃亡途中,他也意識到自己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掌握天下人生殺大權的君主。
否則這些人怎敢忤逆逼迫於他?
不過是他現在能依靠的,便隻有他們這些禁軍軍士而已……
李隆基一雙手緊緊攥起,又緩緩鬆下。
他當然是舍不得美人的。
那是他如今僅剩的珍寶。
他千辛萬苦地將“它”占為己有,又怎麼舍得讓“它”就此隕落。
“……”
“去把楊國忠給帶過來吧。”
眼裡的光明滅難辨,李隆基最終這樣對身旁的高力士吩咐。
他舍不得對美人下手,但拿楊國忠來祭旗,他這個抉擇便決定得要輕鬆許多。
李隆基想用楊國忠來平息眾怒。
高力士也猜到了他的想法,很平靜地應“是”。
因為如果是他,他也隻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
*
高力士帶人走向了楊國忠的馬車。
眼看著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虞蘇蘇坐在自己的馬車裡,也不由得開始跟著變得有些緊張。
她不知道楊國忠那邊,是否還會再發生些什麼彆的岔子。
既然他都知道他自己要死了,那他還會像貴妃記憶裡的那樣,乖乖等在原地,接受死亡嗎?
虞蘇蘇幾乎把一切最壞的結果都想過了。
也許,楊國忠會早做防範,偷偷逃走。
又也許,他還有彆的底牌,會殊死反抗,想要同那些禁軍軍士兩敗俱傷。
虞蘇蘇甚至把自己的解決方案都想好了。
一旦發現有哪不對,就立刻催動幻境,再次轉換場景,直接換到楊國忠身死以後。
但出乎她的意料。
高力士來到楊國忠的馬車前麵,掀開車簾。
楊國忠竟然隻是在閉目養神,麵容十分的平靜。
他一點都沒有掙紮地被高力士帶走。
哪怕被綁在三千軍士麵前,他如同一個罪人一般的跪在地上。
周身有千百號人戳著他的脊梁骨罵,他也沒有皺眉。
唯有在陳統領持劍走到他的身前,用劍尖抵在他喉管上的那一瞬,他才睜開眼。
嘴唇蠕動幾下,無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不是對不起天下人。
而是對不起玉奴。
阿兄沒有保護好你。
這次也沒保護好你。
“……”
“唰”的一下,鮮血噴灑。
虞蘇蘇麵上一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了。
或許,那還是貴妃的感情。
她替貴妃聽到了她阿兄的那一句,“對不起……玉奴。”
*
*
“喔噢——”
“喔噢——”
“鏟除奸佞!守衛大唐!”
“鏟除奸佞!守衛大唐!”
外麵的軍士在歡呼。
李隆基黑著臉,語氣不大好聽,“陳統領現在可以出發了吧!”
陳統領伸手,霎時,三千軍士齊齊止聲。
“統領……”
陳統領身邊的副將上前一步,想問自家統領是不是真的要就這樣見好就收。
但陳統領抿嘴,卻是沒有回話。
那副將深知自家統領每個神情的意思,知道他決心已下、勢不可擋,便也不再多話,而是又重新退回了自己剛剛的位置。
“……”
“怎麼?你們還不滿意?”
李隆基忍無可忍,終於伸手撩開了眼前明黃的帷幔。
但帷幔一掀開,外麵的場景便讓他感到有些震撼。
那三千禁軍軍士,圍著他的馬車,黑壓壓的跪了一片。
而他的禁軍統領,更是直著腰杆,跪在他身前,語氣剛正不阿地對他說道:“還請陛下處置貴妃。”
“……”
方才在馬車裡見不著,李隆基不知道這些人還是圍著他跪的。
所以,這算什麼?
連裝都不願意裝了,直接明晃晃的威脅、脅迫?
要是他今天不處置了玉奴,那他們便也不認他這和個大唐的君主了?
李隆基因為憤怒,大腦一片眩暈,幾乎就要站立不穩。
他看著陳統領手中那把,剛剛要了楊國忠性命的、還在滴著血滴的長劍。
真想將它奪過來,也一劍了結了這些不知尊卑上下的東西!
但……不行。
他還得依靠他們抵達蜀中。
李隆基太陽穴突突地跳。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等自己大腦的眩暈稍微好一些了,這才出聲說道:“國忠亂朝當誅,但貴妃無辜,你們又何苦……”
“陛下!”
李隆基試圖保下自己的明珠。
但陳統領卻沒有給他機會。
他說,“您知道安祿山的信使方才來說什麼?
他說,安祿山想要貴妃。
所以,這次叛亂極有可能便是因貴妃而起。貴妃是這次叛亂的禍根。”
這場叛亂死了多少人?
朝廷派去抵禦安祿山的將士,原本國泰民安、受到戰爭波及的大唐百姓。
他將這一切的人命,全都算在了“妖妃”的頭上。
在他看來,“妖妃”便是萬死,也不足惜。
“……”
“貴妃必死!女禍當誅!”
“貴妃必死!女禍當誅!”
最終,貴妃記憶裡的那幕如期到來。
李隆基抵不過那三千禁軍的軍心。
甚至便連那條白綾,也是他踉踉蹌蹌,自己送過來的。
“玉奴……”
看著他神情抽動,手掌發顫,美人望著他掌心那條白綾,神思突然有些飛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