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柚!”靈幻喊道。
——同從前每一次都不一樣的嚴厲語氣。
柚月立刻移開踩在男人臉上的腳,乖乖看向師父。他一改平時的溫和從容,皺著眉、嘴唇也緊抿,不太高興的樣子。
“我就是跟叔叔開個玩笑。”柚月低頭小聲說,“沒有要傷人。”
中年男人總算能夠呼吸了,癱在地上大口喘氣、冷汗狂流。
小田切欲起身攙扶父親,剛想動腿,柚月輕飄飄的眼神便掃過來,他嚇得緊急刹住了車。
“……回去以後再跟你說吧。”
靈幻歎口氣,朝躺著的男人伸出手,把他拉起來。對方依然處在劫後餘生的驚慌感中,身體哆哆嗦嗦。
“抱歉,我家孩子不太懂事,我替她賠不是。”靈幻說,“不過這位家長,你也該鍛煉鍛煉身體了。”
小田切父子結結實實地吃了虧,卻嚇得夠嗆,不敢再提起賠償醫藥費的事。
從驚慌中恢複過來的父親倒也識相,理解兒子為什麼死活不肯讓自己來學校伸張此事。主動提出這事不如就算了,反正不過是孩子間的打鬨。
辦公室裡的其他家長見此奇詭的一幕,也紛紛感到後怕。
儘管靈幻主動把柚月放倒男人的行為定性為“小田切父親身體素質太差”,他們卻感覺到柚月身上似乎有非人的力量,直覺得害怕起來。
小田切父親主動開口遞台階,他們也就順著下了。
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緩和,大家掛上親切的虛偽笑容、說著漂亮的場麵話,預備把這樁孩子間的鬨劇輕輕揭過。
柚月不喜歡成年人間的客套,百無聊賴地用腳尖摩梭地板,慢慢移到了門邊。
一轉頭,她看到宮崎鈴音遠遠地站在走廊靠洗手間處。
對方抱著肩,臉上是少見的冷淡神情。
在那個位置,可以通過沒拉窗簾的大窗戶看見教導處裡的光景,室內的人卻毫無所覺。
白天走廊沒有開燈,宮崎鈴音刺客般把自己藏匿於拐角的淺淺陰影裡,冷眼看著室內發生的鬨劇。
柚月驀然意識到——是她把不良們喊過來的。
或者起碼是用了什麼誘導性的通知方式,否則他們不可能如此整齊地湧入教導處,現在畢竟是上課時間。
宮崎鈴音一直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室內的情況,柚月站在靠門處,屬於她的視覺死角,也就沒有被察覺。
虛以委蛇的成人交涉很快以漂亮的和稀泥劃下句點。第一位家長帶著禮貌的微笑站到門口,說了兩句“拜托老師多照顧我家孩子”之類的客套話、預備離開。
聲音自然傳到走廊,宮崎鬆了口氣,快步轉身往樓下教室走。
自那以後,宮崎變得奇怪了一點。
如果說她原本是有些懦弱的純好人,漸漸似乎變成了有棱角、有脾氣的好人,和柚月的關係也越來越親密,偶爾通話聊天、偶爾周末逛街買衣服。
本該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班級裡有個男孩喜歡柚月。十來歲討嫌的年紀,不知道如何用貧瘠的魅力吸引心上人的注意力,儘會搞些擺爛的手段。
比如路過的時候用力撞她的桌子,讓她的玻璃水杯摔到地上碎掉;發試卷的時候,故意大聲念她的分數。
大家都看得出男孩對她的在意,偶爾開些曖昧玩笑,讓男生窘迫得無地自容,偷偷用餘光看柚月麵無表情的臉。
但柚月毫無察覺,隻覺得該男同學是在找她麻煩,準備再忍他三次就把他揍一頓。
“你也覺得他很煩,是嗎?”宮崎認真地問她。
柚月在想晚上吃什麼,沒聽到。
“……柚月。”宮崎深吸口氣,有些忐忑,加重語氣,“你不喜歡他的,對吧?”
“啊?”
要不晚上吃丼飯和炸魚小丸子吧?還是吃麵食呢?……柚月一臉懵,卻被宮崎解讀成其他的意思。
她扯出個勉強的笑容,說:“我知道了。”
學校每周有儲物櫃突擊檢查,防止學生偷藏手機和違禁物品,櫃內太亂的會扣個人衛生分。大部分時候走個過場,簡單翻一下,很多人都帶手機,也不會傻到放在儲物櫃裡。
但本周四的不太一樣,因為在一個男生的櫃子裡翻出了手機與女性的貼身衣物——檢查的同學把他叫了出去,幾位好事者跟去查看,男生隻覺得冤枉,因為手機和貼身衣物都不是他的。
他主動提出調監控,二年級的儲物室僅入口有監控,無法洗刷他的冤屈。
圍觀的幾個男孩子一看到粉紅色內衣褲,紛紛笑開花,回去添油加醋地把這件事說了一遍、漸漸在年級傳開了。
——【二年c班的三條是偷女生內褲的變態】
“你聽說了嗎?”宮崎對柚月說,“那個喜歡你的三條,是內衣小偷。你還是少跟他接觸吧?”
柚月“嗯”了一聲。
看電子表顯示的時間快到上課的點,她摁下遊戲存檔鍵,隨口問道:“三條是誰?”
宮崎若無其事地回答:“不重要的人。”
沒過多久,難以忍受被人戳著脊梁骨罵變態的三條同學轉學了。他走後沒到一個月,柚月接到來自赤司的委托,轉學到了帝光中學。
因為和班級裡其他同學也沒有往來,柚月隻把此事告訴了宮崎。
原本麵上含笑的宮崎,明媚臉色突然變得煞白。
她疾聲問:“是因為我嗎?我讓你感到困擾了嗎?”
柚月不明所以,簡單解釋道:“因為我要貼身保護一個在帝光中學上學的委托人,他被臟東西纏上了。”
“哦。”宮崎低下頭,“是因為錢嗎,如果我出錢委托你留下來呢?”
“為什麼浪費錢?想和我玩,你周末可以來靈幻相談所找我啊。”她隨口答道。
宮崎放在校服短裙上的左手攥緊了裙邊,不動聲色地點頭說:“嗯,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然後她就變得更奇怪了,打電話給柚月的時候問的都是些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
儘管說好周末會來事務所找她,宮崎也僅是工作日來過那麼一次,還正好撞上了她去帝光考試。
後來柚月打幾通電話給宮崎,同樣未被接通,短信都沒回一個。
她次日又打了兩遍,顯示對方已關機,有可能是被拉黑了——很熟悉的語音。太宰打給中也的時候,也總是這個提示音。
柚月猜測她大概有了新朋友,就不想和已經轉學的自己繼續往來。銀時也說過,很多朋友就是莫名其妙斷了聯係,從此一輩子再沒聯絡過。
但這段友誼,就算結束了也該有個體麵的告彆。
柚月這麼想著,行動了起來。手機聯係不上,就去敲響宮崎家的門,短信裡兩位少女也交換過家庭住址。
開門的是宮崎母親,麵色相當憔悴,她對柚月說:“抱歉,同學,鈴音沒機會再和你見麵了。”
柚月沒聽出女人的言外之意,強調道:“我就在樓下等她,你告訴她,五條柚月來找她了,宮崎會來見我的。”
她母親聽見“五條柚月”這個名字,表情扭曲了一瞬,臉上出現痛恨與悲傷相互交織的複雜神情。她盯了柚月許久,眼神像要殺死她,又那麼的哀傷。
中年女人又說了一句“不要等了”,直直關上了門。
然而柚月還是在居民樓下花壇邊從兩點等到了暮色沉沉,如果不是被伏黑惠的玉犬找到,大概還會再待幾個鐘頭。
“你在這啊。”伏黑惠說,“為什麼不回訊息?我……五條老師很擔心你。”
白玉犬親昵地靠著她,黑犬舔了舔她的臉頰。柚月抬頭,露出兜帽底下寫滿委屈的臉。
“伏黑,我的朋友莫名其妙和我絕交了。”
是被拋棄的、餓肚子的小狗。
伏黑惠內心立刻開始譴責那位不知名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事。”她垂著眼睛,“她不想跟我來往了。”
“有些塑料朋友是這樣的吧,反正不是你的錯,你很好。”伏黑惠斷言道,“吃巴菲麼?我請客。”
伏黑惠和兩條玉犬陪著同樣狼狽的小狗飽餐一頓。
他觀察到她情緒稍微變好了些,卻依然心事重重,也並沒有多問,沉默著送她回了家。
和宮崎的關係不能說有多好,但她們已經是朋友了,突然被絕交,柚月多少感到難言的失落。雖然很快調整了心態,此次為委托重回學校,她心裡仍然有絲隱秘的期待。
也許是誤會,也許她們還能修複關係。
但還沒上樓就被不長眼睛的混混攔住了。
“教訓也給過兩次了,你們怎麼就是記不住呢?”柚月歎息,“尤其是你,莫西乾,我對你很失望。”
小田切看到她就忍不住發怵,但他想到自己也擁有了超能力,便底氣不足地喊道:“你還以為我是從前那個我嗎!”
柚月的回答是默不作聲地摘下眼鏡,準備讓他好好長記性。
說實話,有些人前赴後繼送人頭的樣子,像極了股市裡春風吹又生的韭菜。
然而她還沒動手,小田切已經被一股力直直摜到牆上,用力之大,他的肉/體甚至都震裂幾片瓷磚。
他慘叫一聲,臉側全是血,慢慢滑落到地上倒下,不省人事了。
“我也挺驚訝的。你們以為,我沒找你們算賬是為什麼呢?”
宮崎鈴音從台階上一步步走下,原本麵容清秀的臉上布滿道道發光的紅紋。
柚月的瞳孔因為震驚微微擴散——怎麼會!?
宮崎渾然未覺,微笑著發動能力。
先是小田切,其他幾個不良少年們也接連被她製裁,像是柚月對他們做過的那樣,用看不見的巨手掐住他們的脖子,往地上、牆上砸去。
“當然是在等柚月。”她說。
如果說上次操場上的報複是小懲大戒,宮崎鈴音的力道就是真的想讓他們死,絲毫沒有留情。他們的慘叫在空曠的樓道裡被放大,聽著格外淒厲。
“住手。”
柚月抬手,製止了她的發泄,把不良們從死亡的陰影中解放出來。
“已經不是懲罰的力度了,你會打死他們的。”
夏油傑在柚月耳邊說:“她已經不是人了。”
儘管保留著人類狀態時的身體和麵孔,宮崎已經是如假包換的惡靈。
“我知道。”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