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之欲出的叫聲被她壓在舌底。
塞繆爾從頭到腳都是雪白,左手秉著燭火,跳躍的火舌將光映在他一側的臉上,為那雙褐眸染上一層紅色。
而另一側的臉頰藏在陰霾裡,詭譎得如同幽靈。
夏漾漾往後退了一步,他便跟著往前邁一步,步步緊逼,深紅色的眼睛始終不變地注視著她。
他連眼皮也不需要眨動。
就在她心動如擂鼓,即將問出盤旋在腦中的那句——你就是那個殺了大長老和綠精靈的怪物吧?
塞繆爾率先開口,把她張了一半的嘴堵了回去。
他的視線,從她臉上落到她的左腳:“你受傷了。”
“……”
夏漾漾身體肌肉緊繃著,如同蓄勢待發的箭,水靈靈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他。
“你這個程度的燙傷不處理好,會感染。”塞繆爾仿佛看不出她的戒備一樣,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轉過身往殿內走去,見夏漾漾沒跟上來,微微側首:“怎麼了?過來。”
夏漾漾站在陰影裡,沉默半晌,提起腳步,跟著他走進殿去。
這麼長時間以來,還是第一次,她覺得這扇高至殿頂的輝煌殿門,像隻張開的深淵巨嘴,把她吞噬進去。
*
夜晚的殿內沒有一隻小精靈,連剛剛交談的那隻也沒了蹤跡。
在靜謐籠罩下,空氣中彌漫起一種令人發抖的冷意。
少女瑩白小巧的腳被握在男人掌心,像一腳踩進了雪裡,她臥在床上,兩手往後撐,手心裡攥著白色的長絨棉床單。
高貴的精靈聖子此刻單膝跪著,象征聖潔的白紗曳在地上。
他正將最昂貴稀有的燙傷藥,灑在翻開的血肉上。
如果是以往任何時刻,這一幕都讓她容寵若驚,可此時此刻,她隻覺得如坐針氈。
回到光線下的塞繆爾是如此的熟悉。
臉仍是那張臉,貌美、莊重、神聖,如同係統資料簡介裡描述的那樣……
可她無法斷定,在這張絕世的皮囊之下,究竟是一個嗜殺同胞的怪物,還是一個真正充滿悲憫的精靈聖子。
她其實並不介意他究竟是哪一類,畢竟上一世再血腥的場麵都見過了。
無論哪一類,都改變不了她需要一個孩子的事實。
她唯一介意的,是真相。
“塞繆爾大人,綠精靈死前讓我來喊你。”夏漾漾盤算清楚後,反倒鎮定下來,“那個紅瞳怪物又出現了。”
她觀察著塞繆爾的反應。
他上藥的動作一頓,將她的腳暫且擱在膝蓋上,而後旋上藥膏的白玉蓋子。
他仰頭看向她,眉心微縮:“你也看見了?”
夏漾漾腦子裡一刹那晃過無數種回應,唯獨這一種,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也?
她臉上浮現一絲迷茫,擰起眉心:“還有誰看見了?”
塞繆爾收斂氣息,垂下眸子,答非所問:“這件事不要聲張,如今精靈族外患尚且難敵,如果再出現一個來路不明的怪物,精靈民眾將會陷入恐慌。”
“那就放任他作惡嗎?這對精靈們來說,豈不是太危險了?”
“這隻怪物隻在夜晚出沒,在落網之前,我會下達禁宵令。”
“可綠精靈呢?他去世了,明天早上所有精靈都會知道這件事,這要怎麼瞞?”
“綠精靈去世,最大的問題不是在這兒,漾漾。”塞繆爾似乎也發現今天的夏漾漾格外執拗。
他從地上站起來,他複雜的神色中縈繞著淡淡悲傷與疲憊。
“隻要我想瞞,民眾總是會信的。”
“……”
他用一個真正領導者的眼光,從最宏遠的角度,來看待一個精靈的去世。
而不是像她一樣,被唯一在意的真相狹隘了視野。
“精靈傷患集中營離不開綠精靈的療愈力量。”塞繆爾走到窗邊的欄杆處,金銀花從窗外探進枝椏,“那裡需要有一個人來代替他,而且,傷患集中營無法容納更多的傷患了。”
夏漾漾心“咯噔”一聲,視線追隨他的身影:“你要去傷患集中營?”
塞繆爾回過身來,背靠在欄杆上,金銀花便如同在他身後盛開一樣。
皎潔的月灑在如緞的金發上,他的眸子仍然像冰一樣,麵無神情:
“不,我要去戰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