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明天就死去,我也希望,你不要後悔你現在做的選擇。”
為什麼要自找麻煩呢?
她自己一個即將入土的人,本身就要時刻忍受癌症帶來的痛苦,分出精力照顧兩個崽已經筋疲力竭了。
她可以擠出時間去扮演一個溫婉深情的愛人,但絕不可能再騰出生命,去管一個樂意作死的精靈。
就讓他在珍惜中浪費她屈指可數的生命,讓他在浪費中挽救那不值得一提的幾個晝夜吧。
至少那是他自己樂意去做的。
那些破碎的痛苦,可以一點一點灑在他前行的路上。
空氣裡的氧氣像被漸漸抽離。
塞繆爾背對著她,高大的身軀杵在門口似乎承載著無儘的重負,他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
她說這些的時候,門已被他拉開一半。
兩個崽子也偏挑這時候鬨得最凶,哭聲此起彼伏,忙得夏漾漾騰不出一絲絲空閒。
她不看他,也不管他。
走下床也不是朝他的方向,而是去溫水鍋裡,往空奶瓶裡灌上早備好的羊奶。
等她再坐回床上的時候,忽然感覺手腕一緊。
倒不是被人握住,而是一種牽拉感,她餘光一瞥,唇角微微上揚又被她強行壓回麵無表情的冷漠樣子。
鎖鏈的斷裂處,被一截濫竽充數的冰球重新接在一起。
像調皮搗蛋的小孩子,把書頁撕爛了,又用偷偷用膠條粘好。
為了保證在鎖鏈限度內,塞繆爾也跟著她爬上床。
他目光不敢直接落在愛人身上,隻好看向床上蹬著腳,嚎啕大哭的兩個崽。
這是他第一次正視他們兩個,他總覺得,自己與這兩個小不點兒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
哥哥眉眼更像漾漾,妹妹的五官則像他。
他一伸出手去,哥哥便不哭了。
小家夥沁滿淚水的淺褐色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他的手指,好似在琢磨和好奇。
然後,小小軟軟的手,握了上去。
指尖的觸感是如此柔軟,又是如此有力。
“我是不是個很不稱職的父親?”塞繆爾輕聲問道。
“嗯。”
塞繆爾一怔:“那是因為我還沒開始學。”
夏漾漾聳聳肩:“稱職的父親不會問出那樣的話。”
“……”
塞繆爾垂著腦袋,跟哥哥大眼瞪小眼,而另一邊的妹妹已經喝起了香噴噴的奶。
哥哥“哇”地一嗓子就哭了。
塞繆爾想去拿另外的奶瓶喂他,可受鎖鏈長度限製,他離不開這兒。
於是,他看看愛人,又看看哥哥,看起來有些手無足措。
“他剛剛喝過了,這會兒不是餓,是困了。”愛人柔和耐心的嗓音響起。
一貫工於心計的塞繆爾,這會兒像進了學前班,仍沒轉過腦筋。
困了他為什麼不睡覺呢?難道需要他把他的眼睛蒙上嗎?
他扯過棉被的一角,想往他臉上蒙,還好夏漾漾及時製止了他這種荒謬行為。
他聽到愛人無奈地歎出一口氣:“你為什麼不試著抱抱他呢?”
“……?”
等到塞繆爾用拙劣的姿勢抱起哥哥,哥哥哭得嗓子都啞了。
但小家夥實在太累了,沒一會兒就闔上眼睛睡去,瑩白的小手握成拳頭抵在臉邊,眼尾還掛著未乾的淚珠。
塞繆爾笑笑:“他看起來很喜歡我。”
夏漾漾也淺笑了一聲:“因為他熟悉你的心跳和溫度。”
凝滯的空氣又流動起來,甚至散發出暖烘烘的幸福。
“漾漾。”
在這寧靜之中,塞繆爾喚出她的名字,夏漾漾“嗯”了一聲,掀眸去看他。
夕陽的餘暉投射在他濃密的睫毛上,形成一道細長的陰翳。
那陰翳如同一道無形的簾幕,將他與周圍的世界隔離開來,使得他的身影顯得愈加孤寂。
“我不懂你們人類的規則,如果一個人死在沒有同類和墳墓的地方,他會不會變成孤魂野鬼?”
“……”
夏漾漾挑起眉梢,她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什麼孤魂野鬼的?
“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塞繆爾酸澀脹紅的眼珠轉向她,“我隻是害怕,如果你去世了,我該去哪兒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