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知道本來她想帶走的是自己,也許是看中了自己性格乖順,不會激怒池南景,能過得更好一些?又也許是覺得自己眼疾,沒有能力和圈子裡其他人競爭,所以也不會被針對?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池眠接著道:“是啊,本來我媽想帶你走,覺得你乖巧聽話,池南景也許不會遷怒於你,但陸朝空出來了,非要替你。”
“我媽本來就沒什麼主見,陸朝空和她聊了很久,說服了她。”
“池南景是把陸朝空當繼承人培養的,自然會教他很多東西,但陸朝空能力太強了,不管性格還是領悟能力都和我媽差距太大,池南景還是起了疑心。”
紀拾煙想起來了,難怪他在拍定妝照時看陸朝空端槍很專業,還有陸朝空年紀輕輕就有了自己的公司,孤兒院連基礎教育都費勁,這種商業、投資、創業能力,怎麼可能教給陸朝空。”
還有陸朝空在自己問到怎麼認識池南景時的欲言又止。
原來是這個原因。
“本來他覺得我媽那麼軟弱怎麼敢在這種事情上騙他,兩年多的時間從來沒想過做親子鑒定,直到他偶然發現陸朝空在自己搞創業和拉攏人才,驚怒之下他做了親子鑒定,拿著結果去逼問我媽,才知道了事實真相。”
紀拾煙垂下了眼。
池眠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氣,頭又靠在了紀拾煙頸側,雙肩微塌,聲音很輕:“他沒有動手,傳出去多影響他的名聲啊,可擊垮一個本就懦弱的女人的心理太簡單了,他冷暴力、不尊重、侮辱詆毀我媽,我被重新接回池家每兩年,我媽就得抑鬱症自殺了。”
“臨死前她還給我說她對不起陸朝空,讓我之後能幫忙一定要幫他,可陸朝空哪裡需要我的幫忙,他拿著池家給的錢,和用我媽命作為代價學到的一身本事,創建了自己的公司,過得風生水起。”
“煙煙,我知道他是為了有能力保護你,我媽給了孤兒院很多錢要求帶走你,他隻能以身替換,就是給了他一種窮人命運被富人、被有權有勢之人隨意玩弄改變的無力感,所以他在池南景那裡忍辱負重,為的就是改變他和你這種可能被隨手作為棋子的渺小與絕望。”
“可是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帶走的是你、如果他沒有私底下做那些小動作,我媽會在我沒有能力保護她前自殺慘死嗎?你覺得我能不恨陸朝空嗎?”
紀拾煙沉默了。
站在陸朝空和池眠的角度,他想自己也會和他們是一樣的心境。
這個世界本就沒有那麼嚴格明晰的對錯分界線。
甚至,池眠媽媽做出的這個荒謬決定,都是一個母親在走投無路之下,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而豁出去一切的賭博。
……卻傷害了另外兩個無辜的孩子。
池眠也沒想著紀拾煙會回答他,貪戀般摟著懷裡的男生,鼻尖滿是後者身上沐浴露的淡香。
他又一次閉上了眼,自言自語般輕喃。
“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人照顧體貼過我、在我被人欺負的時候擋在我前麵過,煙煙,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池南景每天都在逼著我工作,無窮無儘的工作,隻有回家看到你的時候,我才會有一種自己還是個人的感覺。”
“我是個人啊……從小到大,為什麼沒有人覺得我也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也會疲憊也會難過、也想有人的肩膀可以讓我短暫靠一下。”
“我媽她依賴我,她心裡覺得我是個男人我應該為她做一切,確實,她生了我我是該報答這一份恩情,可是隻有去到孤兒院,在你身邊時,我才知道,原來被人照顧被人關心是這樣美好的感覺。那段時光是我人生裡最幸福的記憶了,這三年每次撐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我們經曆的從前,煙煙,你這麼善良溫柔的人,憑什麼被抹黑啊。”
“還好你回來了。”
“可能上天也不忍心看到你這樣的天使墜落吧,煙煙,你讓我怎麼放手。”
紀拾煙垂著眼,靜靜坐在那裡,兩個人許久許久都沒有動,在落地燈昏黃的光芒下,半身明亮半身暗,宛若一尊相融的藝術品。
他還是問出了聲:“顏鬱呢?池眠,除了曾經的我,現在你還有真心待你願意照顧你對你好的人。”
池眠抬起了頭:“接你回來那天我就和他斷了。煙煙,我不愛他。我隻是想……努力讓自己走出來,但我發現我走不出來。”
“我知道。”
紀拾煙說:“但是他愛你。池眠,你和我都不懂愛,我們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剩下的隻有互相折磨。和他在一起你會幸福的。”
“你和他提分手時……或者分手都算不上,他不求什麼呆在你身邊、現在被你甩開時,他一定什麼也沒有說吧,隻是很平靜地接受你的離開。”
紀拾煙看著他:“池眠,這才是愛。”
“他愛的不是我。”
池眠說:“他愛的隻是我在外人麵前的表象,我對他的溫柔和體貼。那不是真正的我。”
紀拾煙笑了一下:“在餐廳時你發了火,他不是也幫你善後了一切嗎。你可能不知道,很早前他就找過我,替我為你的糾纏而道歉。他什麼都知道,他連你隻是把他當成我的替身都不在意。池眠,你是在自欺欺人。”
池眠與他對視著,雙眼有一絲恍惚,嘴唇翕動片刻,卻還是轉移了話題:“太晚了,煙煙,去睡吧。明天一早我就會走,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紀拾煙也沒想著幾句話能改變他什麼,應了聲,從他懷裡起來:“你發燒了,吃點藥。”
“你不用管我了,我再一個人坐一會兒。”
池眠站起身,把毯子披在了紀拾煙身上,沒有第一時間收回手,而是轉過他的身子,讓他和自己麵對麵。
池眠的聲音很嚴肅:“我不知道池南景最近又在搞什麼明堂,他好像查到了你住的地方,我會努力提防著他,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天總是感覺很不安。”
“紀拾煙,你永遠永遠也不要相信他。”
這是池眠第一次喊自己全名。
紀拾煙怔了一下,卻突然想到了陸朝空說過,如果必要,會去找池南景合作。
他沉默了半晌,還是“嗯”了一聲。
這天晚上池眠沒有和他一起睡覺,隻是目送他上了樓,第二天起床後他也沒有再見到池眠。
彆墅的一切都還是原狀,紀拾煙的生活也是。
就好似昨天夜裡池眠在自己肩上哭,講了他的人生,那個聽起來都操蛋的人生,不過是紀拾煙的黃粱一夢。
隻是紀拾煙沒想到,當天晚上,池南景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