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需要補給,船隊靠在碼頭上,等待著當地官員、轉運使組織運送的各種物資上船。
至於趙構本人,既然現在不會餓死,那是肯定不願意登岸的。
必須要待在船上,隨時都能拔錨離開渡海逃亡,這才能讓咱們大宋的皇帝陛下安心!
在距離趙構的禦船不遠處,呂頤浩等幾十名官員,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前行,緩緩靠近趙構的船隻。
有好奇之人在碼頭上看著這一幕,朝著碼頭上維持秩序的趙構隨行士兵、官員們打聽。
“諸位大人這是在作甚?”
很快得到了回答。
“諸位大人這是在上朝呢!”
“啊?上朝?”
這個答案顯然震驚了提問者一百年。
都特麼這種鳥樣了,還上朝呢?
再說了,上朝不能在碼頭隨便找個地方嗎?
在碼頭上眾人詭異的目光注視中,以大宋左相呂頤浩為首的幾十名宰輔、樞密使、尚書、侍郎等人,就這麼艱難地行走在泥濘中,慢慢拉近了和趙構禦船的距離。
呂頤浩摸了摸腦門上的汗,對著身後的同僚們笑道:
“諸位,此情此景,老夫突有興致,得一上聯。”
說著,他自顧自地吟道:
“草履便將為赤舄。”
眾人聞言都是一怔,隨後紛紛露出笑意。
參知政事範宗尹吃力地把自己的一邊靴子從泥濘中拔出來,想了想之後笑道:
“下官倒也有一聯相對。”
說著,範宗尹便吟道:
“稻秸聊以當沙堤。”
眾人聞言,紛紛撫掌大笑。
“好,好對!”
“兩位相公的對聯,真真是絕……哎喲!”
卻是有人過於專注拍上官馬屁,腳底一個不察摔了一跤,結結實實地整個人都摔入了泥濘之中。
現場頓時一片慌亂。
“哎呀,快來人,營救樞密使大人!”
一番混亂之後,呂頤浩眾人終於氣喘籲籲地登上了趙構的禦船。
眾人紛紛脫下靴子,抖著袖子,把上麵的泥點一通亂甩。
隨後又用船舷旁邊冰冷刺骨的海水胡亂洗了一下身上的泥濘,冷得噴嚏聲不斷。
終於,太監藍珪走了出來,莊嚴宣告:
“今日朝會馬上開始,諸卿上朝!”
眾人立刻直起身體,分成兩列,貓著腰井然有序地通過狹小的艙門鑽進船艙裡,和大宋皇帝趙構陛下商議國事去了。
【就在趙構於南逃途中上演各種荒誕場景時,緊追而來的兀術可一天都沒有忘記要抓捕趙構的目標。】
兀術率領著大隊金軍,沿著明州浩浩蕩蕩南下。
“趙構這個蠢材還真的逃到海上去了,嗬嗬。”
“他真以為這樣就能逃了?”
“傳我命令,立刻將明州所有州縣的商船全部征調起來,組織大軍準備出海!”
兀術說話時,雙目中燃燒著火焰,意誌堅定的無以複加。
縱然搜山檢海,我也一定要抓住你,趙構!
便在此時,斜卯阿裡策馬而至,向兀術稟報了一個壞消息。
“不好了四太子,咱們在溧陽的軍隊遭遇襲擊,被宋軍給圍殲了!”
“還有,廣德境內的各支駐軍,也被不斷地襲擊!”
兀術頓時皺眉,有些疑惑地開口:
“現在的宋國居然還有人敢和我作對,是張俊,還是韓世忠?”
斜卯阿裡搖了搖頭,道:
“都不是。我讓那些投降咱們的宋人去打聽了一下,好像是一個大宋的統製,叫做嶽飛!”
“嶽飛?”兀術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開口道:“聽都沒聽說過,區區一個小統製,無名之輩罷了,無需放在心上!”
“眼下我們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出海抓住趙構,你們給我好好去搜捕船隻和船夫待命,其他的小事情都不用理會!”
鏡頭轉到了廣德縣鐘村之外。
一場戰鬥剛剛結束。
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數百名金軍的屍體,在雪地中還有許多受傷的金軍正在哀嚎。
一杆長槍猛然紮下,穿透一名金軍的喉嚨,終止了他的痛苦。
嶽飛拔出長槍,對著一旁的張憲道:
“全都殺了,留著也是浪費糧食。”
張憲點了點頭,笑道:
“將軍,算起來咱們這些天也陸陸續續殺了一千出頭的金狗了。”
嶽飛嗯了一聲,但臉上並無太多的歡喜表情。
他目光落在一名“金軍”士兵身上。
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材,這分明就是一個江南宋人!
事實上,這些天之中被嶽飛擊敗的金軍裡,大宋的降兵超過了四成。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在這種情況下堅持到底的。
兀術一路南下,單單是投降兀術並接受兀術指揮的宋國降軍就超過了兩萬!
若是這兩萬人都能聽我指揮去迎擊兀術……
嶽飛吐出一口氣,將這個念頭驅逐出腦海,對著張憲道:
“打掃一下戰場,該埋的趕緊埋掉,不然會引發瘟疫的。”
張憲點了點頭,正準備去做,突然肚子裡咕嚕嚕一陣響。
張憲有些尷尬,但嶽飛已經聽到了,從懷裡拿出一塊炊餅。
“吃了吧。”
張憲愣了一下,道:
“統製,這是你今天的口糧啊。”
嶽飛麵無表情地看著張憲。
“吃了。”
張憲咬了兩小口,將炊餅還給了嶽飛。
想了想,張憲忍不住道:
“統製,咱們現在沒有補給啊,那些地方官明明知道我們在幫助他們抗金,卻說什麼得不到朝廷旨意冊封我們就是流寇亂匪,不願意給我們撥付軍糧!”
“我還聽說,台州知府前幾天剛剛給在海上逃亡的皇帝送去糧食上千石,簡直是豈有此理!”
聽著張憲頗為憤怒的控訴,嶽飛搖了搖頭,道:
“我已經寫信去給諸位大人解釋了,想來幾位知府、轉運使大人之中,總有人會通情達理的。”
張憲舔了舔嘴唇,用力推了一下,把炊餅推回了嶽飛的袖中,輕聲道:
“統製,旁邊就有一個村子,我都聞到裡麵煮飯的香味了。”
“要不然,咱們去……打打秋風?”
嶽飛聞言,臉色頓時變得冷峻,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張憲。
“混賬東西!這是我們大宋百姓的村子,你去搶他們的食物,和金狗何異?”
“讓當過獵人的兄弟們想辦法打點野味弄點野菜,誰要是敢進村搶奪大宋子民食物的,我嶽鵬舉一定把他軍法從事!”
縱然嶽飛再怎麼軍紀嚴明,但缺糧的危機依舊困擾著他。
眼看著就要維持不住,此時營地中突然來了一名小吏。
“嶽飛將軍,我乃宜興縣郭大人門下吏員。”
“如今宜興正在被明州逃出來的潰兵所騷擾,郭大人讓我來請嶽將軍前去驅趕。”
“隻要嶽將軍能保宜興縣子民安危,宜興縣中有可供諸位食用十年的糧食!”
嶽飛聞言,頓時唰一下站了起來。
“還等什麼?現在出發!”
宜興縣城之外,一支宋軍正在瘋狂拍擊著城門。
“讓我們進去!”
“我們是大宋的官兵,再不給我們進去,我們殺了你們!”
這支宋軍毫無紀律可言,偶爾有幾個不知情的百姓路過,當場就被搶了個遍,連身上的衣服都剝個乾淨。
好在這種混亂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一支金軍突然殺到了。
這支金軍看到城門外的宋軍潰兵後,立刻衝了上來。
宋軍潰兵見到金軍猶如老鼠見了貓,直接嚇得大叫不止,四處逃竄。
“金國爺爺們來了,大家快跑啊!”
“打不過的,誰跑得快誰就能活命!”
就在金軍肆意追殺宋軍潰兵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號角聲。
眾人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卻發現在距離城門四五裡左右的拐角處,一支陣型整齊的宋軍正井然有序地開了出來。
當先兩麵大旗,左邊是“宋”,右邊是“嶽”。
戰場上,似乎有了片刻的靜止。
下一秒鐘,金軍領隊的猛安臉色大變,大叫了起來。
“是嶽爺爺的軍隊,快逃!”
金軍瞬間一哄而散,繞過宜興縣城瘋狂逃竄。
有那正在逃跑的宋軍潰兵摔了一跤,一時間難以行動,正好見到金軍衝來,直接臉色慘白,跪地等死。
不曾想,諸多金軍嗖一聲就從他身邊狂奔而過。
“快跑啊,被嶽爺爺的軍隊追上來,我們就死定了!”
“啊?”這名宋軍潰兵看著身邊的金軍全部跑沒影了,臉上滿是茫然。
不是,這到底誰追誰啊?
誰才是誰的爺爺啊?
這輩分,怎麼感覺有點亂呢?
【嶽飛進入宜興縣城之後,在當地縣令的幫助下終於得到了官方承認,開始獲得來自大宋朝廷體係的物資幫助。】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嶽飛接連擊敗金軍,威名遠揚。十裡八鄉乃至隔壁幾個縣、州的抗金義士也紛紛前來投奔,他的隊伍開始壯大起來。】
【但此刻的嶽飛心知肚明,自己依舊無法和兀術的主力對抗,隻能繼續猥瑣發育,騷擾兀術的後方據點。】
【然而兀術可不是傻子,他也不會等著嶽飛、韓世忠等人就這麼封鎖自己的後勤補給。】
明州海麵上,數百艘大小船隻正在揚帆南下。
上麵旗幟密集,以“金”字大旗最為顯眼。
兀術就站在最大的一艘船上,雙目中燃燒著熊熊火焰,直視南方。
“趙構,縱然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定要抓住你!”
【這一年二月,兀術在搜羅到足夠船隻之後,親自領舟師沿海而下,朝著趙構所在的溫州進發。】
【這位金國四太子竭儘全力,隻為了達成目標——抓住趙構!】
看到這裡,大清世界之中,康熙皇帝不由嗬嗬一笑。
“這個兀術,還真是夠堅持的。”
“可惜啊,還是太年輕了。”
弘曆明顯從自家老祖的話語之中察覺到了傾訴的欲望,趕忙不失時機地開口接話:
“皇祖為何這麼說呢?”
作為後世之人,弘曆自然是看過金史的。
康熙撫須而笑,開口道:
“兀術想要把皇位搶回來,但其實他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其他將領們的支持。”
“完顏拔離速和完顏撻懶兩個人的表現,其實已經說明一切了。”
弘曆心中一動,道:
“您的意思是說,金國內部許多人都不支持兀術?”
康熙點了點頭,淡然道:
“完顏宗翰是撒改的兒子,弘曆啊,你可知道撒改是誰?”
弘曆忙道:
“撒改是金國的第一任國相。”
康熙笑道:
“除此之外呢?”
弘曆愣住了。
還有什麼之外?
康熙淡淡道:
“弘曆,其實有一個問題你可能忘記了,那就是金國的皇位。”
“完顏阿骨打死的時候,並非沒有成年的兒子,完顏宗望不就是嗎?”
“為何會是完顏吳乞買這個弟弟繼承皇位呢?”
弘曆聞言,不由愣住了。
幾秒鐘後,他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
“對啊,為什麼呢?”
康熙淡然道:
“你呀,讀曆史書就隻知道一目十行,走馬觀花,這樣怎麼能真正了解到曆史上那些勾心鬥角的細節呢?”
“你知道完顏吳乞買是什麼時候確立為完顏阿骨打繼承人的嗎?”
弘曆頓時赧然,道:
“孫臣不知。”
康熙淡淡道:
“是在天慶五年,前金剛剛建立的那一年,完顏吳乞買被冊封為諳班諸勃極烈,這是前金首席大臣,也是儲君。”
“這一年,距離完顏阿骨打死去還有六年。”
“當時完顏阿骨打並不知道自己的壽命,但完顏阿骨打並不是沒有子嗣啊,完顏宗望已經成年了,還有小兒子兀術也在世。”
“明明有兩個成材的兒子,而且其中一個也成年了,為什麼阿骨打要急不可耐地,在剛剛建立大金國的同時就將完顏吳乞買這個弟弟立為實際上的太子呢?”
“前金可並沒有必須要兄終弟及的說法,父死子繼才是最常見的,所以阿骨打的行為就更加奇怪了,不是嗎?”
聽著康熙的話,乾隆也疑惑了,道:
“還請皇祖賜教。”
康熙笑道:
“事出反常必有因,完顏阿骨打之所以剛建立金國就急不可耐地冊封自己弟弟吳乞買當太子,當然是因為他有必須要這麼做的理由。”
“胤禛,你讀過金史,你知道為什麼嗎?”
胤禛表情嚴肅地開口道:
“兒臣知道,是因為金國國相完顏撒改。”
“撒改?”弘曆愕然。
康熙笑著點頭,道:
“對,就是因為撒改。”
“完顏撒改不但是金國國相,而且他還是完顏阿骨打的堂叔。”
“在曆史上前金是聯盟製度,聯盟長在完顏家族之中選出,輪流擔任,並不是世襲。”
“完顏阿骨打的父親、兄長都當過聯盟長,撒改的父親、兄長也都當過聯盟長,這意味著什麼,弘曆你明白嗎?”
弘曆身體一震,失聲道:
“意味著完顏撒改也有資格成為聯盟長,也就是前金皇帝!”
康熙笑容越發明顯,道:
“對嘍!在阿骨打的哥哥烏雅束死後,阿骨打被選為聯盟長。但是呢,當時的完顏部族聯盟卻分成了兩半,完顏阿骨打統治匹脫水地區,撒改統治來流水地區。”
“看到了吧,撒改明明不是聯盟長,卻能和新聯盟長阿骨打分土而治,你想想撒改在完顏部聯盟內部的實力有多大?”
“如果按照正常的曆史進程,完顏阿骨打死後,聯盟長就一定會落入撒改手中。”
弘曆此刻完全悟了,開口道:
“就算是阿骨打建立了金國,但撒改勢力依舊強大,依舊還是皇位的最強候選人!”
康熙嗯了一聲,道:
“對啊,畢竟是完顏部的舊製度嘛。”
“所以阿骨打廢除聯盟製,建立前金之後就立刻冊封自己的親弟弟完顏吳乞買作為事實上的金國太子。”
“因為阿骨打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等待兩個兒子成長起來了,他需要的是一個立刻就能在朝堂上和撒改這個國相抗衡的太子。”
“吳乞買畢竟是親弟弟,撒改隻不過是堂叔,換作是你,你選誰?”
弘曆心中震動不已,道:
“這麼一聽,撒改的實力不是極其強大?”
康熙嗯了一聲,點頭道:
“撒改不但和阿骨打分治,而且還支持阿骨打起兵反遼,對阿骨打有勸進之功。”
“哦對了,撒改還極為賢能,又善於拉攏人心,當時前金內部有一句話,叫做‘不見國相,事何從決?’”
不見國相,事何從決?
弘曆聞言,突然有些頭皮發麻。
作為皇帝,如果麾下有這樣一個國相,那真是太恐怖了!
胤禛低沉地開口道:
“撒改不但自己能力強悍,而且還有一個非常厲害的繼承人。”
弘曆身體又是一震,脫口道:
“完顏宗翰!”
胤禛點頭道:
“對,參與了每一次金國伐宋,每一次都是主帥之一,和完顏阿骨打二兒子完顏宗望分庭抗禮的完顏宗翰,就是撒改的兒子!”
“嗬嗬,又有實力,治國又強,兒子還出色,還是金國皇族。”
“你要是阿骨打,你怕不怕撒改?”
康熙輕笑一聲,道:
“撒改雖然死在阿骨打之前,但偏偏又留下了一個完顏宗翰,同樣對金國皇位虎視眈眈。”
“如果不是完顏宗翰的存在,完顏吳乞買早就下手把哥哥阿骨打的兩個兒子除掉了,哪裡還有兀術在這裡耀武揚威的機會?”
“這個兀術還自以為有機會爭奪皇位呢,他也不想想,兩名南征主帥中完顏宗翰是撒改的兒子本就覬覦皇位,完顏宗輔是兀術三哥,同樣也對皇位虎視眈眈。”
“這兩個人壓根就不可能幫兀術抓住趙構,這不是平白把皇位讓給趙構?”
“所以現在你應該明白,為何明明完顏拔離速和完顏撻懶原本都在建康附近,卻沒有任何一支援兵前來支援兀術了吧?”
胤禛麵無表情地做了總結。
“完顏阿骨打,完顏吳乞買再加上完顏撒改三股勢力,都對皇位無比覬覦。”
“就金國這種政壇內鬥情況,兀術孤軍南下,就是沒腦子的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