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兀術的話之後，在場的所有金國將領們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大帥英明！”
然後，鏡頭一轉，兀術就帶著這些金軍，急急忙忙地離開了汴京城。
才剛剛出城不遠，兀術若有所覺，猛然轉頭。
東南方向，一支軍隊煙塵滾滾而來！
兀術大吃一驚：
“嶽飛追來了，他怎麼這麼快？！”
這一刻，兀術身邊的金軍將領們臉色都變得無比慘白。
本來就是為了躲避嶽飛，這才提前倉皇跑路。
怎麼才剛剛離開汴京城，嶽飛就追上來了呢？
好在幾秒鐘後，兀術就認出了對麵這支兵馬的旗幟。
“完顏突合速？”
很快，完顏突合速就出現在了兀術的麵前。
兀術不解地問道：
“突合速，你不是應該在朱仙鎮抵達嶽家軍嗎？”
完顏突合速臉色漲紅，正打算解釋什麼，突然看了兀術一眼，疑惑道：
“大帥，你不是應該領兵在朱仙鎮附近，隨時準備接應我，跟我裡應外合嗎？”
兩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過了好幾秒，兀術咳嗽一聲，正色道：
“好了，眼下還是渡河要緊。”
現在可是夏天，金軍渡河是需要渡口的，不像冬天上凍期那樣，隨便都能走。
十幾萬大軍想要通過渡口，就算提前征集好了足夠船隻，也得最少兩三天!
兀術和突合速兩人立刻達成了諒解，帶著十萬金軍倉皇北撤。
好在，兀術總算還是有一點點大將風度在。
他在抵達渡口之後並沒有第一個坐船離開，而是自稱要殿後壓陣，將麾下的將士們先走。
至於有一艘空著的大船在渡口處隨時等待著送兀術北上這種小事，感恩戴德的普通士兵們自然也就不需要去知道了。
兀術看著一波波金軍將士倉皇北渡，心中不免一陣悲哀。
南征之前，兀術滿懷自信，覺得這一波肯定能直接滅掉南宋。
沒想到最後南宋沒滅掉，兀術自己卻被打得狼狽北逃，連黃河以南都保不住了。
眼下，其實還有兩路金軍在淮北、關中一帶和宋軍交戰。
但兀術從汴京這麼一退，其他兩路金軍自然也就必須要撤退。
不然，嶽飛隨時都可以派遣一支偏師，去和吳璘、韓世忠等人將那兩路金軍包抄，然後徹底殲滅。
這簡直就是一次失敗的南征啊。
若是這樣，其實也就算了。
更讓兀術無奈的地方在於，就算渡過了黃河，這一次的失敗極有可能還沒有結束。
按照嶽飛的性格，肯定是要繼續渡河追擊金軍的。
在中原打不過宋軍，難道在河北就能獲勝了？
彆看兀術口口聲聲說什麼“等嶽飛北渡之後缺乏後勤必敗無疑”。
但實際上呢？
河北，尤其是就在黃河北岸的大名府一帶，這裡可是嶽飛的老家啊！
這些年因為嶽飛的名聲，金國其實沒少“照顧”大名府這邊。
導致大名府的百姓心中，恨透了金國。
如果沒有外援的情況下，區區這些大宋百姓，當然不可能拿金國怎麼樣。
可一旦嶽飛渡河北上抵達大名府……
到時候這河北究竟是金國的腹地，還是會變成南宋的根據地就不好說了。
客場作戰的，恐怕是兀術，而不是嶽飛！
眾所周知，隻有客場作戰的軍隊，才會擔心補給後勤問題。
所以……
就很難。
兀術看著滔滔的黃河水，感覺自己的人生實在是太難了。
小時候跟著父皇南征北戰，消滅遼國。
後來見證皇叔登基，南征宋國。
再後來是兀術親自領兵，把趙構追得屁滾尿流，不得不躲到海上。
聽著好像很不錯。
但在這個過程中，兀術不停地失去親人。
父皇，皇兄……
甚至，還一次次地遭遇了失敗。
金國內部現在甚至有一種說法，兀術就是傳說中的“天煞孤星！”
隻要有兀術在的國家，就不可能一統天下。
兀術聽完這句話之後氣瘋了，當場就處死了一批傳謠者。
可現在……
隨著在中原的這次慘敗，兀術都有點自我懷疑了。
難道我兀術當真是傳說中的天煞孤星，不但克死了父皇、皇叔還有哥哥們，甚至連大金的江山也會被我葬送？
想到這裡，兀術甚至都有一種衝動。
直接跳進黃河裡，一了百了算了！
這樣，大金也就沒有所謂的天煞孤星了吧？
就在兀術萬念俱灰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兀術耳邊響起。
“大帥莫非是擔心接下來嶽飛繼續北上的事情？”
兀術看了一眼說話之人，發現對方穿著儒家衣衫，看起來頗為儒雅。
一個漢奸。
羅振羅。
說來也巧，這漢奸羅振羅和嶽飛一樣也是大名府人。
隻不過羅振羅在金軍第一次南下的時候就已經投降了金軍，甘當金國的狗腿子。
先後跟隨過完顏宗望、完顏宗翰等人，後來又改投兀術門下。
兀術懶得理會這個漢奸，沒有開口說話。
但羅振羅卻舔個臉，繼續對著兀術開口道：
“奴才鬥膽直言，其實大帥多慮了，嶽飛有九成的可能性是沒有辦法渡河的。”
這句話總算是引起了兀術的一些興趣，冷冷地開口道：
“繼續說下去。”
羅振羅見自己的話引起了主子的興趣，頓時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鬱，殷勤地開口道：
“主子，其實道理是很簡單的。”
“嶽飛如今掌握兵權，已經是真正的功高震主了。”
“若是再讓嶽飛北伐收複舊河山，那改朝換代對嶽飛而言也非難事！”
兀術聞言，不由好笑，冷冷道：
“按照你這種說法，當年我二哥他們怎麼沒有造反？”
兀術的二哥完顏宗望，同樣也是被稱為“金國戰神”的存在。
大宋的靖康恥，就是在完顏宗望的指揮下一手造就。
但當時的皇帝完顏吳乞買可是一直都非常信任完顏宗望，而完顏宗望也用事實證明了他的確沒有任何反叛之心。
嶽飛不就是南宋的完顏宗望麼？
羅振羅被兀術反駁，但也並不生氣，繼續賠笑道：
“主子有所不知，先帝英明神武，自然是相信二太子的。”
“可趙構算什麼東西，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昏君啊。”
“以趙構的心胸，怎麼可能容得下嶽飛？”
兀術聞言，心中一動。
好像還真是這個道理來著。
完顏吳乞買的廟號現在都已經定下來了——金太宗！
太宗這個廟號，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獲得的。
很多人以為太宗隻要是第二任皇帝就能得到，就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宋太宗趙光義、明太宗朱棣（明成祖是後來嘉靖皇帝給的）。
但實際並非如此。
打個比方，漢朝就沒有漢太宗。
劉盈是漢惠帝，劉恒是漢文帝。
太宗，通常來說，是需要繼承開國大業，還要把國家發揚光大，變得更加強盛之人，才有資格這麼做。
唐太宗李世民和明太宗朱棣，在這一點上自然是當之無愧。
但宋太宗趙光義嘛……隻能說，“皇帝和士大夫共天下”這件事情給趙光義加分不少。
諡號廟號這種東西，士大夫階級的話語權可是非常、非常重的！
也正是因為“皇帝和士大夫共天下”，所以宋朝皇帝的廟號都很有水分。
就說宋徽宗和宋欽宗這對父子的廟號吧。
“徽”這個字代表著“元德充美”，也就是德行圓滿無缺。
“欽”則代表著“令人欽佩”。
這兩個廟號，都是不折不扣的美諡，也就是上等諡號。
就這兩個大昏君，能得個中等諡號都已經是非常過分的了，竟然能混到上等諡號……
還是那句話，“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這件事情，實在是太特麼的加分了。
站在兀術的角度來說，他當然還不知道宋欽宗和趙構的廟號（畢竟這兩還沒死）。
但趙構是個什麼德行的玩意，兀術還是一清二楚的。
於是兀術就來了精神，對著羅振羅道：
“你的意思是，嶽飛的北伐很可能會中斷？”
羅振羅嘿嘿一笑，道：
“是必然會中斷！”
“就算嶽飛占領了汴京，隻要大帥派人立刻前往江南臨安府，展現出議和的誠意那趙構一定會立刻下令嶽飛撤軍的。”
“屆時，中原不就重回大金手中了嗎？”
兀術的眉頭頓時展開了。
還有這種好事？
他立刻將羅振羅請到了帥帳中，仔細詳談。
“羅先生，本帥想要的可不隻有中原，本帥還想除掉嶽飛，消滅江南！”
“你有沒有辦法？”
羅振羅投奔金國當漢奸十幾年都沒受到這種禮遇，那叫一個受寵若驚感激涕零，立刻又給兀術出了一個主意。
“眼下想要滅亡江南，最大的阻礙還是嶽飛。”
“奴才的建議是，隻要主子在跟江南議和的時候提出，必須要殺了嶽飛才能達成永久和約，趙構就一定會這麼做的。”
“而且那江南的宰相秦檜以前不也是大金的奴才嗎？從秦檜這邊雙管齊下，嶽飛必死無疑啊！”
“隻要嶽飛一死，主子您再領兵南下，還有誰能擋住呢？”
“到時候趙構就算譴責大金背盟，難道他還能讓嶽飛死而複生不成？”
兀術聞言，眉間陰霾徹底散去，不由哈哈大笑。
“羅先生果然妙計！”
旋即，兀術咬牙切齒地開口。
“嶽飛啊嶽飛，你以為在戰場上擊敗我，你就能勝利了？”
“等著吧，我馬上就讓你死得很慘，死得比誰都慘！”
兀術頓了頓，沉聲道：
“先留一萬兵馬在河南，看看嶽飛的行動，再見機行事！”
鏡頭一轉，一看切換到了嶽家軍帥帳。
嶽飛看著麵前眾將，緩聲道：
“諸位，兀術若是不傻，想來會直接撤離汴京。”
“當然，兀術若在汴京城中更好，我們可以直接將其殲滅，一勞永逸！”
就在嶽飛信心滿滿地開口說話時，嶽雲帶來了一名使者。
“大帥，這是陛下讓你班師的旨意！”
說著，使者將趙構的手詔和一麵金字牌放在了嶽飛麵前。
嶽飛皺了皺眉，心中大為不滿地說道：
“如今收複汴京就在眼前，怎麼能班師？”
“就算班師，也應該在收複汴京之後再說！”
眾將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都打到這裡了，隻要收複了汴京，所有人都是大功一件。
近在咫尺的超級功勞在前，誰也不想這時候班師。
但緊接著，才過不到十分鐘，又有第二名使者帶著金字牌而來。
“大帥，陛下讓你速速班師！”
緊接著是第三名、第四名……
等到當天黃昏，嶽飛看著麵前整整十二麵金字牌，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帥帳之中，所有嶽家軍的將領們也都陷入震驚之中。
一天十二麵金字牌！
這是趙構自登基以來，絕無僅有的事情。
很顯然，這位南宋皇帝是鐵了心要嶽飛班師了！
王貴忍不住道：
“大帥，要不然就班師吧，不然陛下是肯定會動怒的。”
就連一直以來非常堅決北伐的張憲等人，也沒有開口反對。
十二麵金牌，實在是太讓人震驚了。
再加上之前收到的幾麵，趙構單單是要求嶽飛班師的旨意和金牌就發了二十道左右。
這要是再不班師，嶽家軍眾人迎來的必然是皇帝的驚天怒火！
在這個封建時代，皇帝的意誌就是一切。
此刻，將近二十麵金牌，已經將皇帝的意誌完全展露。
沒有任何人能忤逆，除非……
嶽飛歎息一聲，擺了擺手道：
“大家都先出去，讓我一個人好好想一想。”
眾人站了起來，默默地離開了。
嶽飛一個人坐在帥帳中，注視著麵前的燈火，長久不語。
難道真的就這樣放棄嗎？
收複汴京，唾手可得。
就這麼班師了？
嶽飛陷入了激烈的內心掙紮之中。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大帥，不能班師。”
“若班師，恐怕大帥不但此生再無北伐之機，甚至也活不了幾年了。”
嶽飛下意識抬頭，發現說話的是自己的幕僚謀士孫革。
“孫先生，此話怎講？”
孫革在嶽飛麵前坐了下來，表情極為嚴肅。
“這一次大帥都已經北伐打到了汴京城，那下一次呢？”
“金人欲壑難填，遲早都還會開戰，隻要開戰就一定免不了任用大帥出戰。”
“陛下和秦檜一力主和，他們是短短不可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的。”
“所以此次班師之後，他們一定會想辦法除掉大帥！”
嶽飛沉默片刻，道：
“然後呢？”
孫革表情嚴肅地開口道：
“眼下大帥收複中原，乃是萬民心中所向。”
“隻要能將陛下和秦檜的險惡用心公布，天下人一定會更加同情大帥。”
“屆時，大帥隻要率領十萬大軍南下臨安，何愁大事不成？”
嶽飛身體一震，雙目中猛然綻放精光，喝道：
“孫革，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
孫革沒有任何遲疑的和嶽飛對視，沉聲道：
“這是唯一的出路，大帥！”
“難道大帥想要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北伐大業毀於一旦，看著中原從今往後永遠淪陷於金人之手嗎？”
“隻有起兵清君側，鏟除秦檜奸臣，才能真正讓大宋光複舊河山！”
嶽飛大怒，拍桌道：
“這是造反，是叛逆！”
孫革表情冷峻，平靜開口：
“大帥，之前您將土地分給百姓，就已經是替代君上施恩於民了。”
“事到如今，難道還有彆的路能走嗎？”
“隻有一條路走到底，才能真正拯救大帥您的性命，才能讓大宋真正複興！”
嶽飛注視著孫革，冷冷道：
“若是本帥當真領兵下江南之後，下一步恐怕你們就要黃袍加身了吧？”
孫革默然不語。
帥帳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終於，嶽飛歎了一口氣。
“孫先生，你跟隨我多年，為國忠義之心，我豈能不知？”
“但要我起兵造反，此非我嶽鵬舉所為。”
“我此生，隻為精忠報國！”
“若我違背此誓，將來死後又有何麵目去九泉之
“你不必再說了，退下吧。”
孫革臉色有些黯然，離開帥帳。
嶽飛一言不發，注視著麵前的十幾道金牌，許久，許久。
翌日。
嶽飛召集眾將，宣布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