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當皇帝的好處。
沒道理的事情,臣子們也必須要想出一個道理來。
想不出來怎麼辦?
換一波臣子繼續想就是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皇帝雖然還是人,但其實在他的國度內,和神靈無異。
禦史大夫張湯終於開口了。
“陛下,臣倒是有一個想法。”
劉徹的眼睛頓時亮了。
“快快道來!”
時至今日,丞相的確是被劉徹這個皇帝給架空了。
丞相對軍國大事的討論權,對國家方針的執行權,對臣子官員人事任命權,通通收歸皇帝。
但禦史大夫並沒有。
禦史大夫擁有丞相沒有的權力,那就是對官員們的監督、審訊、斷案權。
這些權力並沒有被劉徹建立的中朝完全收回去,所以禦史大夫還是一個很有權力的職位。
事實上,張湯是劉徹的心腹。
作為一個法家出身的人物,張湯屬於人們口中的“酷吏”。
他對那些皇帝不滿意的人進行了非常殘酷的迫害和打擊。
有一次,劉徹想要定某個人的罪,但卻苦於沒有證據,就詢問張湯該怎麼處理。
張湯就說了,這個人有辱罵陛下的罪過。
劉徹很疑惑,你怎麼知道的,你又沒有證據。
張湯麵不改色地開口,此人在腹中誹謗陛下和大漢,這就是罪名。
於是,一個全新的名詞“腹誹”誕生了。
法家官員對皇帝來說其實是非常好用的。
法家效忠的是“法”,而法就是皇帝所製定的。
歸根結底,法家效忠的就是皇帝本人。
而其他學派就不同了。
儒家講的是孔孟,要讓皇帝遵守孔孟之道。
黃老講的是老子,要讓皇帝遵守道德之道。
隻有法家,什麼都不講。
皇帝講什麼,法家就做什麼。
臣子們內心中其實很清楚,所謂的酷吏,無非就是皇帝用來乾臟活的工具人。
但大家也不敢直接罵皇帝啊,隻好罵罵這些酷吏了。
劉徹很喜歡張湯,因為張湯總是能做到他想要做卻不好做的事情。
現在,張湯看來又要表現出這樣的才能了。
在劉徹期待的目光注視下,張湯開口道:
“臣聽說,陛下的上林苑之中養了很多鹿。”
“鹿,那可是很珍貴的東西啊,陛下為何不用鹿皮來和諸侯、宗室、富商們交換財富呢?”
劉徹愣住了。
“鹿皮?”
張湯一臉嚴肅地開口道:
“對,白鹿更是鹿中的祥瑞,陛下可以用白鹿皮來和諸侯、宗室交易,每一張白鹿皮至少需要一斤黃金,或者四十萬銅錢來進行兌換。”
桑弘羊等人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
東郭鹹陽忍不住開口道:
“這個,恐怕諸侯宗室們不會願意吧?”
上林苑之中養著成千上萬頭鹿,白鹿至少也有好幾百頭。
而且白鹿僅僅是皮毛白色而已,其他和普通的鹿沒什麼區彆。
這樣的鹿皮撐死了值個一兩萬錢就不錯了,張湯一開口就是四十萬錢?
簡直離譜到了極點。
張湯麵不改色心不跳,繼續道:
“當然,正常的交易他們是不會答應的,所以需要一些附加條件。”
“陛下在舉行典禮、祭祀的時候,可以規定必須要有白鹿皮,哦不,白鹿幣之人方可參加。”
桑弘羊等人聞言,直接倒吸一口涼氣。
這主意,狠啊。
典禮、祭祀,這都是國家大事。
任何一個貴族們如果沒事不參加,那是要被追究罪行的!
在罪行的壓迫下,無論這些貴族宗室富商心裡願不願意,他們都必須要交這個稅才行。
孔僅突然道:
“可上林苑隻有數百頭白鹿,要是全部都製作成白鹿…幣,恐怕數量不夠啊。”
張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孔僅。
“怎麼會不夠呢?剛剛本官已經說了,白鹿幣是需要在典禮、祭祀入場的時候,進行上交的!”
眾人終於明白了。
白鹿幣,就相當於是參加祭祀典禮的門票。
貴族宗室富商們首先得花四十萬買這張門票。
然後在進場時,他們又把這個門票交回。
這樣一來,白鹿皮隻不過是在貴族宗室的手裡短暫保存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回到了劉徹手裡。
這個門票甚至也不需要是個白鹿皮,隻要劉徹願意,路邊揀塊石頭說這是“石頭幣”也毫無問題。
說白了,就是明搶。
但為了維持體麵,強行拿一個東西出來充當媒介罷了。
劉徹一聽,頓時高興了。
“很好,那就這麼辦!”
劉徹非常喜歡這個主意。
因為老百姓肯定是沒資格進宮參加什麼典禮、祭祀的。
有資格的,非富即貴。
這不就正好達到了劉徹精準薅羊毛的地步了嗎?
很快,劉徹就以慶祝霍去病河西大捷,渾邪、休屠兩部投降大漢的名義,在皇宮中召開了一次宴會。
諸多貴族宗室自然是要來參加的。
按照以往經驗,在名單上的可以直接入宮。
可今天,他們被攔下來了。
“搞什麼東西,是陛下讓我們來參加慶功宴的!”
當代平陽侯曹襄極為不滿,大聲嚷嚷著。
曹襄的生母是劉徹親姐姐平陽公主,也屬於外戚,所以才敢這麼理直氣壯。
在曹襄身後,諸多貴族、宗室也極為不滿,各種指責、威脅、警告。
但攔路的侍衛將軍卻完全不慌,反而拿出了一份旨意。
“陛下有旨,必須要有白鹿幣之人,才能入宮參加慶功宴!”
說著,還拿給眾人看。
眾人定睛一看,發現還真是劉徹親筆,玉璽蓋章什麼的一點都不少。
曹襄疑惑了。
“什麼是白鹿幣?”
侍衛將軍笑道:
“白鹿幣,就是白鹿皮裁剪成一尺見方,上麵再以名貴飾物點綴的一種貨幣。”
曹襄傻眼了。
“整個長安隻有上林苑裡有白鹿,你難道要讓我們去上林苑殺白鹿取皮?”
上林苑可是皇家禁地,當臣子的進皇家禁地打獵,活不耐煩了?
而且就算現在能去好了,殺了鹿再取皮,那也來不及啊。
就在眾人淩亂的時候,侍衛將軍一揮手,幾個大箱子被搬了上來。
“諸位大人,這就是白鹿幣,都給你們準備好了。”
看著箱子裡整整齊齊的幾百張“白鹿幣”,眾人頓時沉默了。
大家都是在大漢混的,如果到這種時候還察覺不了不對勁,那就真是白混了。
曹襄深吸一口氣,道:
“所以我們要從你這裡換取白鹿幣,才能入宮參加宴會?”
侍衛將軍笑眯眯地點頭道:
“正是如此。對了,一張白鹿幣換黃金一斤,或者四十萬錢。”
眾人聞言,頓時炸鍋。
“瘋了吧?”
“一張一尺見方的鹿皮能值這麼多?”
“一整隻白鹿都不值五萬錢,你讓我們為了一張鹿皮給四十萬錢?”
侍衛將軍也不生氣,笑眯眯地開口道:
“反正陛下的旨意就在這裡,沒有白鹿幣的人,無論是什麼樣的皇親國戚,今日都不可能進入宮中!”
眾人再度沉默。
看著侍衛將軍手中的聖旨,眾人心中五味雜陳。
過了一會,曹襄歎了一口氣,道:
“好了,給我一張。我馬上讓人去拿錢,等會就送到,可以吧?”
侍衛將軍笑眯眯地開口道:
“沒有問題,平陽侯。這是您的白鹿幣。”
曹襄一臉麻木的接過白鹿幣,對著身旁的隨身侍衛道:
“回去取一斤黃金來。”
他都懶得去打量手中這塊“白鹿幣”,直接拿著鹿皮就朝著宮裡走去。
“平陽侯,稍候片刻!”
曹襄生氣了,回頭罵道:
“你這狗才,本侯都已經交錢了,你還待如何?”
侍衛將軍一點也不生氣,笑眯眯地指著曹襄手裡的白鹿皮。
“此物乃是進門信物,必須要交回末將手中留檔作為證明,還請侯爺再拿給我吧。”
曹襄眼睛瞪大了,一臉的不敢置信。
“你,你這……”
在場的眾人,同樣也是一陣倒吸涼氣。
大家當然不是舍不得這點錢,更不是舍不得這張皮。
但這背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所謂的“白鹿幣”,那可不是一次性的玩意。
將來啊,大家恐怕還得多次購買這個“白鹿幣”!
……
曹襄沉默了很長時間,臉色鐵青地將白鹿皮拍在了桌子上,揚長而去。
侍衛將軍完全不生氣,笑眯眯地看著其他人。
“諸位侯爺,皇子皇孫,接下來誰還要購買白鹿幣的?”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失聲。
半個時辰後。
桑弘羊喜氣洋洋地朝著劉徹彙報。
“陛下,這一次共有一百九十六人購買了白鹿幣,一共收到了二十三斤黃金,還有六千九百二十萬錢。”
劉徹大喜過望,笑嗬嗬地開口道:
“很好,非常好,這下子不就解決了一些問題嘛。”
“對了,不是邀請了兩百個人嗎?”
桑弘羊忙道:
“還有四位以各種理由推脫不來,或者當場離去。”
劉徹聞言,臉龐頓時變得陰冷。
“等會你把這四個人的名字交給張湯,他這個禦史大夫也該發揮一下作用了。”
叮囑完之後,劉徹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就來到了宴會現場。
在這裡,近兩百名大漢王朝帝國權貴宗室,心情極為複雜地看著劉徹。
無論是一斤黃金還是四十萬錢,對這裡的大部分人來說,都屬於是蚊子腿,壓根不算啥。
問題不在於錢的數額,而是在於劉徹這個行為本身。
這是明搶!
你當皇帝的,竟然巧立名目,來搶臣子們口袋裡的錢。
還有王法嗎?
還有法律嗎?
等等,好像王法和法律都是劉徹製定的?
一想到這裡,諸多權貴的心情就越發複雜了。
劉徹似乎對這些詭異的氣氛毫無察覺,笑嗬嗬地舉起了酒杯。
“諸位,今天可是個好日子啊,來來來,飲勝!”
任憑眾人表情再怎麼複雜,這一刻也隻能無可奈何地舉杯站了起來。
“飲勝!”
看到這裡,大秦世界之中,秦始皇忍不住搖頭。
“這個劉徹,簡直就是胡鬨。”
扶蘇倒是看得嘴角含笑,聞言便道:
“父皇似乎不太讚同劉徹的做法?”
秦始皇嗯了一聲,道:
“劉徹太不尊重法律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皇帝應該竭儘全力的維護法律的尊嚴才是。”
“但你看劉徹,他是怎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