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就是今日到池家去,才想起來三姑娘托我做的那雙鞋還沒做好。”
“三姑娘問你了?”
“倒沒有,就是一見她想起這事來。也快做好了,三姑娘下月家來就交給她。”
儷仙捧起賬冊又看起來,“哎唷,三姑娘在池家過著那樣的富貴日子,竟還肯隔三差五往娘家跑,真是不忘本。”
她雖不讀書,賬篇子上的銀錢出入倒還認得。指頭往口裡一蘸,翻到下篇,一眼就看見玉漏上月回連家去時支取了三兩銀子。登時又擱下賬本,笑著盤問:“你回家去時都帶了些什麼?好容易回家一趟,可彆打空手,叫你們家裡瞧著也不像樣。”
玉漏一看她那笑就曉得她查著了賬,便明白說:“太太吩咐叫帶了幾樣點心,又給我爹娘捎去三兩銀子,給他們做年下的使用。 ”
“太太叫給你的?彆是大爺叫給你的你不肯對我明說吧。”
“大爺近來因年下總往外頭去應酬,那樣忙,哪裡還想得起這點小事?真是太太吩咐的,我也不敢欺瞞奶奶。”
可巧儷仙的丫頭香蕊辦完事回來,在外頭聽見,搭著冷腔進來,“奶奶在家裡月月盤算著省檢,恨不得自己吃糠咽菜來打算闔家上下的日子,誰知人家一回家就帶去三兩銀子。我的好奶奶,改明日我也回家瞧瞧,您也許我三兩銀子。”
儷仙斂起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冷哼一聲,“我哪有那份權力?說是叫我管家,也不過是說得好聽,還不是拿一堆爛賬叫我填。好嚜,我千辛萬苦地在這裡拆東牆補西牆,人家手一抬,倒大方。依我看,也彆省檢了,統統吃了上頓不管下頓,大家落得高興,我還少背些刻薄名聲。”
那香蕊站到炕桌前來倒茶,“奶奶說話可留神,回頭又傳到太太耳朵裡,還不定有什麼彆的罪名給您扣頭上,又是一通教訓。”嫌玉漏站在跟前擋事,狠推她一把,“去!專會礙事。”
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地教訓人,還未到痛快時候,玉漏哪敢真去?隻好讓到碧紗櫥底下,規規矩矩地立著聽。
香蕊見她不吭氣,益發氣不過。又想玉漏本來月例銀子就比她多出一錢來,上月額外又多得了三兩,平白添恨,便朝玉漏腳下啐了口,“你做出那副樣子給誰看?誰平白給你氣受了怎的?”
儷仙那頭忙拍著腿嚷起來,“哎唷唷你快彆這樣講!給大爺聽見,又說我們欺負了他心尖上的了人了!”
玉漏忙應聲,“奶奶並沒有欺負我。”
“那就是我欺負了你了?”香蕊走來推她膀子一下,鄙薄地笑,“我怎麼敢?我就是個清清爽爽的丫頭,又不是誰的‘小老婆’。”
這時聽見外間有人咳嗽,須臾鳳翔便走進來,睃巡三人一圈,坐到榻上把手在炭盆上烤火。一麵問玉漏:“你是幾時回來的?”
他一回來,三人各自忙開,香蕊又往外頭去傳話,玉漏留下去倒茶,“原是早上回來的,回來大爺不在家,我又跟著張媽往池家去給姑爺祝壽,才剛回來。”
“見著姑爺了麼?”
“姑爺不在家,給朋友請出去了。太太叫送去的禮都交給了三姑娘。三姑娘說,過些日子和姑爺一起回來給太太請安。”
“他們池家親戚多,又是祝壽的人又是年下的人情客禮往來。既然忙,你該告訴她不必急著回來,年後再來也是一樣。池鏡在家麼?”
玉漏將他解下的披風掛到龍門架上,輕拍著上頭落的雪,“不知道,我隻在三姑娘房裡,是張媽去給兩位太太請的安。”
鳳翔眼睛不覺跟著她轉進臥房裡,儷仙看見,低著頭把賬本翻得簌簌響,冷笑一聲。他看她一眼,收回了眼,“你才回來就跑這麼一趟,辛苦你。回房去歇著吧,一時半會沒什麼事。”
玉漏由臥房裡出來,向兩人福了身出去。
人剛沒了影,儷仙立刻憋不住冷笑連連,“這好些日子沒見著,此刻恨不得把眼睛粘到人身上去,又叫她走什麼?索性我出去,把屋子騰給你們,好叫你們眼對眼的看個夠。”
鳳翔在外頭吃了些酒,也是要避開戰火,便走進臥房,待要睡會。
人剛躺到床上,儷仙便丟下賬本追殺進來,“躲什麼?說中你的心事了?敢情都嫌我多餘,我礙了你們的事,我說我讓出去,你還不樂意了?”
鳳翔隻得起身在床沿上坐著,兩個胳膊肘抵在膝上揉額角,“誰說你多餘?誰又說了礙事了?”
“還用得著明說?”儷仙幾步殺到跟前來,“誰沒眼色怎的?我又不瞎,瞧你們郎情妾意的樣子!你問我答的,誰插得進去一句話?”
鳳翔隻覺臉上發燙腦袋發昏,埋著頭道:“我問問三妹妹也不成?”
“什麼三妹妹四妹妹的,不過拿人做話頭,你當我是個傻的?你彆在我跟前裝模作樣,背地裡隻管拿銀子去給人使。嗬,好個體貼人,你養小老婆,還要我精打細算替你籌劃著,我沒那樣賢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