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查的事情, 自然不會拖延,不過半月, 所有罪狀皆呈列在禦前。若非西南之地距離雁都較遠,早已準備好罪狀的人得裝裝樣子拖一拖,否則第二日皇帝就能拿到完整的罪狀書。
冊上列舉了數十條罪狀,並不光是強搶良女一點。皇帝一一看下來, 直接奪了西南大將的官爵, 命人將其押解回京。
然而, 軍中不可一日無將,短時間內還能讓副將暫代, 時間長了終歸不是個辦法。因此,必須挑選另一人前往西南, 統領全軍。
關於這個接盤的人選,朝堂上已經吵了十幾天了。
自從西南大將被人彈劾之後, 他們就開始迫不急地爭奪名額, 儼然一副西南大將已經被捉拿歸案的態度。逸王那邊的人直接放棄了西南大將,這會兒與其替他開脫,不如另舉薦一人過去, 好歹能把之前收攏的兵權握緊了。
六皇子不甘心,非要與他搶。太子一派裝模作樣地推舉了幾個人,但真正目的是把陸景恒送過去。然而陸景恒暗搓搓幫六皇子, 導致太子的後手不太做效。
其實把六皇子的人丟過去最為穩妥, 一來那裡難以得軍功, 二來逸王在西南軍中下了苦功夫, 如今的西南軍就是塊難啃的骨頭。不管誰去了,要把骨頭吃下都要費一番功夫,還要花心思和逸王的人鬥,十分麻煩,費力不討好。
陸景恒又不傻,而且他在西北有軍權,瞧不上西南。雖然如今被太子的人接手了西北軍,陸景恒走之前又讓西北軍配合太子,導致太子的人看似掌握了西北軍,但實際上西北軍還是聽令於他的。
皇位上的人想得很美,讓大軍隻聽令於虎符,用這招削弱統帥對將士的影響。但那都是做夢,將士們自然信賴出生入死的統帥,不過礙於命令必須聽從手持虎符之人的指揮,但真出什麼事,這些將士恐怕大半都會跟著統帥走。
未曾親自接觸軍中事務的高位者,總歸有些想當然,太子還沒吃過這邊的虧,自然不知道這件事。在他這個皇天貴胄看來,天下是他們皇族的,底層將士自然要屈服於皇威乖乖聽話,隻要控製住了將軍,底層將士翻不出浪花來。
“表兄雖然親自接觸過民生庶務,但於軍中這一塊,便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了。”慕離風慢吞吞地與陸景恒分析起來,“他自出生開始便高高在上,有些事情他是瞧不見的。”
身份帶來的局限性,不僅是底層百姓有,高層權貴也有。如今的百姓大多眼界小,接受逆來順受的教化,天生謹小慎微不敢反抗;而上層的權貴聲色犬馬,見多了百姓的戰戰兢兢,自然不覺得百姓有本事造反。
太子便是覺得,百姓沒有膽子反,那麼從百姓之中征選出來的將士,自然也逆來順受。殊不知,將士在沙場上征戰血拚,早已消磨掉了那些奴性,隻餘軍人的鐵血豪情。
陸景恒聽得連連點頭:“你比太子通透多了。”
他自己原本也有這個毛病,但是接觸多了底層將士,便不再被思維局限。像他這樣的好將軍,在軍中能和小兵打成一團,在京中能和貴勳稱兄道弟。兩邊都會深入接觸,兩種思想衝擊碰撞,最後眼界自然開拓,思維不再局限。
然而慕離風久居深宮,如何知曉這些?
慕離風轉頭看向窗外,紛紛揚揚的花瓣被風吹落,景色比畫中更美。他長出一口氣,緩緩說道:“心有三千紅塵,宮牆高聳亦無法阻隔我。”
他病弱足不出戶,但他有目有耳有心有思想。
有目,他可以博覽群書,不論是四書五經還是雜書匠技;有耳,他可以傾聽身邊人的交談傾訴,蔓草等人生於不同的環境,知曉不同百姓的生存方式,有不同的見解閱曆,皆儘告知於他;有心,他可以刻意命人打探各地消息,不做閉目塞聽之人;有思想,便能整合萬千信息,抽絲剝繭,分辨世間真理。
外部環境不過是小小的阻礙,並不能攔住他的腳步。
陸景恒聽得眼中異彩連連,忍不住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臂,然後與他十指交纏,歎息道:“可惜你身在皇家。”
以離風之才,封侯拜相不足為提,他胸有丘壑,所求更在權勢之上。病弱之軀阻攔不了他,深牆大院亦阻攔不了他。
隻可惜,他是公主之子,比一般人更容易造反。過於聰慧,隻會成為皇權的威脅,不被上位者所容。
皇帝,並不喜歡臣子比自己還聰明。有才能可以,但是不能太會算計人心,甚至讓皇帝覺得自己被臣子看透。
慕離風到不覺得自己可惜,他回頭衝陸景恒笑著道:“我如今,挺好的。人心算計、智謀相較不過是閒暇之餘的樂趣,對我來說,如今閒適自由的生活,比陷於權勢爭奪要舒服多了。”
這世間,並不是有才的人就一定要如何發光發熱的。有本事的人,他就是不喜歡用自己這身本事,旁人又有什麼資格說他呢?
就像慕離風所說,這些算計偶爾來一下,對他來說還挺有趣的。但是天天如此,他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誰也不能逼他去做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