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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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渡的聲音自麵罩後傳來,沉悶,穩重。
但一字一句,字字珠璣。
薛衣人的臉色依舊冷厲,但心中動搖不比薛笑人少。越過眼前的少年殺手,他與弟弟對視,那張花裡胡哨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有一雙眼睛有驚慌轉瞬即逝。
薛笑人萬萬沒有料到烏渡會如此直接,他心中無數個應對打算都在此刻消失殆儘,一個不剩,連影子都捉不到。
薛衣人緩緩地移開視線,看向烏渡:“你且將此事詳細與我說。”
殺手組織的首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身經百戰、見多識廣的血衣人在此刻感到茫然。
烏渡禮貌地說:“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具體情況。”
——否則乾嘛要問你呢。
薛衣人鮮明地察覺到少年殺手的言下之意,冷冷道:“那你告訴我,這消息你是從誰口中得知的?”
“薛莊主知道的人。我的師兄,萬物樓樓主。”
烏渡平靜地說。
薛衣人道:“你上次來時…是知道這件事的嗎?”
烏渡默默頷首。
見薛衣人神色慍怒,步早又十分友善地解釋:“我本沒有報複之心,但你的弟弟實在是欺人太甚。”
薛衣人神色莫測。
薛笑人卻覺得欺人太甚的是重溟和烏渡這對師兄弟——他確實早就知道重溟是烏渡的師兄,但一直覺得自己隱藏得很好,不可能有人發現他的身份,所以從未在乎過重溟,隻對點出他身份的烏渡防備又忌憚……
但烏渡卻是從重溟那裡知道自己的消息的。
難道說他在重溟麵前裝瘋賣傻時都在被人當笑話看嗎!?
薛笑人風中淩亂,心被綁了石塊沉海般墜了又墜,再也漂不起來了。
薛衣人道:“你來,隻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麼?”
烏渡道:“我想帶走你的弟弟,可惜他不願意對我坦誠相待,所以我來征求你的意見。”
薛衣人道:“我若是不願意呢?”
烏渡道:“那我隻好擄走他了。”
話音落地,烏渡轉身,飛快地撈起薛笑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了這貨的麻筋和睡穴,薛笑人連反抗的間隙都沒有,便在酸麻的痛楚下呼呼大睡起來。
薛衣人緊追不舍,兩人越過整片庭院,身後也多出許多人影——都是薛家莊的護衛。
而不通武藝的其餘人隻能仰著頭,茫然地看著頭頂越過的人影。
比起兩個身著暗色衣裳的人,塗脂抹粉衣裳顏色鮮麗的薛笑人更為醒目,在空中劃出一道顏色明亮的彩虹。
步早扛著薛笑人就如扛死豬,薛家莊的侍從對他圍追堵截,但這種行為正好隨了他的心意。
這群人追得越來越狠,時不時地就有人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堵他,為了躲開追堵,烏渡隻能逮著
縫隙鑽,如此一來,事情不鬨大是不可能的。
會在事前經過程序計算得出最省事最便利方案的係統顯然無法理解玩家的騷操作,在它看來,這樣的行為毫無意義,稍有不慎就會受傷。
〖係統對玩家的行為表達了困惑。〗
心音播報淨是相似的內容,步早由此得出統子的遊戲經驗很少。
在如此自由度高的遊戲中不玩跑酷簡直暴殄天物,想“扛起人就跑”的玩家多不勝數啊。
烏渡人在前麵跑,薛家莊的人在後頭追,刀劍弓箭寒光閃閃,難免有蹭傷掉血,但對玩家來說都不是事。
薛衣人打頭,卻連薛笑人的衣角都沒夠著。
步早真的絲毫不心虛,什麼江湖地位等級資曆他都不在乎,玩家在乎的隻有遊戲體驗,即自己的快樂。
眼見烏渡毫無停留之意,薛衣人喝道:“你若是敢走,縱使你逃至天涯海角我也要殺了你!”
步早駐足。
他轉頭看向薛衣人,道:“薛莊主,這個人所做的事情比你想的還要惡劣,即便如此,你也要包庇他嗎?”
“……”薛衣人說,“我要知道前因後果。”
“您遲早會知道的。”
山風將殺手的衣角吹得獵獵作響,烏渡高站在屋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薛衣人,聲音被吹得破碎支離。
隨後他躍下屋脊,朝山林中奔去。
薛家莊的護衛放箭,羽箭在猛烈的山風中飄落,隱匿山林中,消失不見。
那道鮮豔的彩虹同樣消失無蹤。
薛衣人身上殺氣騰騰,沒有什麼比弟弟在自己的眼前被人帶走更令他憤怒。
他隱居良久,多年不曾殺人,此時卻被激出殺心。
薛衣人取出了他的劍。
*
〖係統對玩家的行為進行了分析。〗
〖係統認為玩家的路線十分符合“混沌”陣營。〗
〖係統對玩家的行為表達了讚賞。〗
〖係統已經逐漸理解了玩家的行為動機。〗
……
在離開薛家莊後,係統的心音播報大多是如此內容。儘管之前步早已經有過許多騷操作,但這次的操作遠遠超出了係統的預料,在它看來,步早能夠不費吹灰之力的從薛家莊全身而退。
步早這次的舉動很令係統意外,但學習能力很強的它自認為充分地理解了步早這麼做的原因。
由於它沒在心音播報中坦露,步早壓根不知道它究竟如何理解自己的行為,但這不重要。
薛笑人昏迷不醒,與其說是在昏迷,更像是在補覺,懂禮貌的烏渡將人武功廢了,又捆在柱子上,隨後出門。
一個時辰後,薛笑人蘇醒,頭昏腦脹,對著陌生的環境麵露茫然之意,記憶回籠,掙紮著想要掙脫繩索,心中怒氣衝天。
一刻鐘之後,他還貼著柱子。
薛衣人氣運丹田,沒氣;抬手使勁,沒勁。
數十年來潛心鑽研,一身功力如雲煙般消失殆儘。
“烏渡——!!!!”
薛笑人嘶吼出罪魁禍首的名字,短短兩個字被他念得蘊含千萬般思緒。
“給我滾出來!!”
步早知道他在吼,但人不在他近處,想了想,懶得理,繼續安安靜靜地吃飯。
短短一個時辰便足以令薛家莊的人下山搜尋烏渡的身影,人人都知道殺手烏渡這次闖進薛家莊擄走了薛家的癡傻二爺。
很少有人知道烏渡是個娃娃臉,他在人前現身時都戴麵罩,即使試著在心中描摹他的容貌,想象出來的一定是一張冷硬的麵容。
步早安安心心地位於事件漩渦之中——
他現在正在薛家莊經營的酒樓裡用飯。
掌櫃得了本家的吩咐,又吩咐給小二,在酒樓中探聽與烏渡有關的消息,絲毫不知道事件的中心人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吃完飯,步早結了賬,頂著一張乖巧的娃娃臉堂堂正正地離開。
薛笑人喊得嗓子啞了,口乾舌燥,氣得拿腳蹬地,差點沒把腿給蹬脫臼。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破敗的小屋中彌漫著潮濕的氣息,隻有東南方向有一個小小的窗口,從中灌來清涼的山林風雨氣息。
滴答滴答。
外麵正在下雨。
薛笑人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吐出。
腳步聲響起,仿若踏在薛笑人心頭。
房門吱呀一聲,應聲而開,屋外一片漆黑,看不分明。
來人關上門,燭火點亮,手持燭台的殺手依舊戴著麵罩,一雙眼睛映著燭火的橘色光輝,平靜而溫和。
二弟子馬甲著陸時被薛笑人撿走,認定他是個做殺手的好苗子,同他一起被關在這樣漆黑的小屋中的孩子有數人,有的已經絕望,有的夜夜悲泣。
而薛笑人就如現在的步早一般冷漠地瞧著。
因為是遊戲,所以步早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但那時薛笑人的那張臉,讓他很想做點什麼。
烏渡禮貌地說:“你醒了。”
“你究竟想做什麼!”
薛笑人的聲音十分嘶啞。
烏渡道:“殺了你。”
薛笑人道:“那便動手!”
烏渡輕輕地說:“還不是時候。”
隨後他上前,解開綁著薛笑人的繩結,燭台放在一邊。薛笑人屏氣凝神,繩結鬆開的瞬間,他抄起燭台砸向烏渡——
步早輕飄飄地伸手,扭住他的胳膊,“嘎嘣”一聲,火燭落在薛笑人身上,燙得他麵容扭曲。
薛笑人的胳膊脫臼,衣上燃起火蛇,向四周蔓延。
步早放任火舌蔓延稍許,眼見薛笑人痛得齜牙咧嘴,表情痛苦,他這才慢悠悠地掀起這人自己的衣袍滅火。
蠟燭傾倒在一邊,在地上滴開一小片蠟液。
烏渡站起身,沒有說話,離開房間,並鎖上了門。
之後整整一
夜,薛笑人都看著那根蠟燭逐漸變短,天亮之前,房間中歸於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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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和一點紅是分頭行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