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1 / 2)

直到今天,林海還記得父母把他叫去,說給他妹妹擇了一門親事,問他的意見的情形。而如今,當年那個含羞帶怯的小姑娘,也兩鬢見了白絲,以長輩的身份和他討論起另一個小姑娘的婚事了。

林海既然發現了所謂的親上加親不過是賈母一個人的意思,自然不會再和妹妹提這件事:“我倒有心讓她晚幾年出門,一旦做了人家的媳婦,就算夫家再好,也總不比在家做女兒輕鬆。”

“誰說不是呢。”林滿道,“隻是婚期能拖延,人選相看卻要早做準備。”

林海道:“很是。我送她進京,其實也有此等考量。嶽母家畢竟是國公府,來往的都是四王八公那樣的門第,由她帶著玉兒同女眷們交際,結交人脈,總沒有壞處。”

林滿不說話,隻是一直看著他。

林海可太熟悉妹妹這個眼神了,忙道:“我知殷家的高門第累你甚多,隻是咱們都吃過門楣冷清的苦。況若要一個男子知書達理,風度不凡,恐怕也得中等人家的衣食無憂才養的出這種性情。寒門自然也有上進的讀書人,可舉家升躍的重擔皆在他一人肩上,又如何有閒情逸致平衡內院呢?倒不是我嫌貧愛富,實是玉兒這身子……”

“兄長誤會了。”林滿輕聲道,“我不是要勸兄長考慮寒門子弟,隻是有一點,兄長當真覺得,和領兵打仗的異姓王交好,是好事嗎?”

此話一出,林海隻覺得頭頂似有一道驚雷炸開,劈得他眼前一白,跌坐在凳上。他這些年雖無心官場升遷,止談風月,可當年畢竟是天子近臣,如今依舊擔著實職,這其中的利害,自然一點就通,喃喃道:“是了,雖然當今聖上依舊器重南安、北靜兩位王爺,可是,可是……”

可是當年,他嶽父賈代善便是明升暗降,一夜之間兵權實職儘失,隻留了個虛銜,逼得他自己識趣,稱病回家“靜養”。皇上如今是真的還看重、倚仗四王八公這樣的勳貴武將嗎?

林滿提醒道:“聖上即位十載,已開設了兩屆武舉了,這些選出來的,才是天子門生呢。”

正如賈家天然親近自家的“宗侄門生”賈雨村,皇上自然也更容易器重自己親自選拔出的武進士、武舉人們。

四王八公皆是軍功起家,和高祖皇帝甚至以兄弟相稱,可他們的後代在當今皇上麵前又有幾分麵子呢?

林海到底是做官的人,他定了定神,分析道:“無妨,自從嶽父卸了兵權,他們族中已經無人在朝中身居要職了。我大內兄雖襲了爵,但並無實職。二內兄蒙皇上恩賞,得以在工部領了差事,到底不是科考入仕,升遷一直不順。便是他們東府另一個襲爵還中了進士的,也是突然棄官修道去了。更彆說再下一代了。你嫂子便常說,她娘家的幾個內侄,都有些頑劣淘氣,不太像能挑大梁的。”

隻要朝中無人,就算惹禍,也不至於抄家滅族。更何況,既然族中子弟沒有實權,其他公侯王爺們看碟下菜,往來也不會如從前那般親密,交情漸漸淡了,日後那些人家若是釀出什麼大禍來,連累他們也有限。

說句不中聽的話,像賈家這樣的人家,子弟哪怕當街殺了人,恐怕都比不過結交重臣更讓皇上生氣。“結黨營私”的帽子一旦扣下,很難善了。

照這樣說,賈家如今朝中無人能用,竟不全是壞事。就算不如昔日風光,好歹能保得平安。隻是麵子上過不去罷了。實在不行,還可重回金陵麼。

隻是,若是黛玉的婚事不能由賈母做主,又該托誰相看呢?

他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再一次感慨世事無常——倘若妹夫還在,妹妹如今便是無可爭議的名門貴婦,論身份地位論遠近親疏,都沒有比她更合適教養黛玉的了。可偏偏妹夫早亡,妹妹自己在婆家生活便舉步維艱,更彆提照拂侄女兒了。

但林滿道:“自然是由兄長你親自做主了。京師雖遠,兄長又不是不曾在那兒立穩腳跟。你若重現當年探花郎跨馬遊街的風光,還愁玉兒的婚配嗎?”

林海深吸了一口氣。

林滿繼續:“長公主和駙馬雖然尊貴威嚴,但待二爺和我,卻是寬柔和善的,如今我名下也有了義子,處境比從前能好些。兄長若是也遷去了京裡,接我回娘家小住,肯定比這幾年方便。到那時候,玉兒有她外祖母,還有我,誰會說她沒有女性長輩的教導呢?可是兄長若不去,我便是想玉兒了,不管是我去榮國府拜訪,還是從榮國府接她去殷家,總是要看他們主人家的臉色的。”

“什麼看人家臉色,”林海其實心裡也認可妹妹的話,但嘴上卻不能明說,“你這就是胡思亂想了。玉兒的外祖母最是熱情好客的,你若拜訪,她再高興沒有了。”

林滿笑道:“兄長說起嶽家,總是說玉兒的外祖母。誠然老太君有誥命有身份,該是他們闔府上下最尊貴的,他們府上所有人都該聽她的安排——可要真的有人不聽,她又能怎麼樣呢?真按祖製律法上寫的那樣上書陛下,言明子孫不肖,懇請陛下做主,革了他的官,降了他的俸,甚至罰他下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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