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1 / 2)

父女兩翹首期盼了數日,總算等來了林滿。寡居多年,林滿麵色憔悴,素麵朝天,哪裡還能見到昔年在家做女兒時的驕傲靈動?兄妹、姑侄三人哭做一團,還是林海先反應過來,擦乾淨眼淚,問道:“不是說外甥也來了?他在哪裡呢?”

林滿才回過神來,忙拉過一個小孩來:“阿適,快來見過你舅舅和姐姐。”又向林海介紹道,“他父親說起來還是兄長在蘭台寺的同僚,乃是杭州巡鹽禦史殷文嶼大人。”

殷文嶼這個名字可太響亮了,林海心下一震,忙命人取來早早預備下的見麵禮,又叫黛玉:“你們兩個小孩子出去玩罷。”

黛玉心知父親是有意支開他們,便輕聲道:“殷表弟,我們去園中逛逛吧,等去了京城,想再看到家鄉的景致就難了。”

殷適比她還小一歲,雖然還一團孩氣,但濃眉俊目,已瞧得出氣度不俗,隻是這樣俊秀的孩子,眉目間卻滿是陰鬱,姑母的信中曾隱晦地提過,表弟的親生父母病得蹊蹺,走得更是突然,似乎另有隱情。黛玉自己也剛沒了母親,每每攬鏡自照,隻看得出眼底一片茫然與擔憂,因而見這表弟眉梢眼角全是堅定同仇恨,雖然心驚,亦有欽佩,直接引他去花園中小坐。

林家是住的官邸,園中有一株百年銀杏,樹乾足有兩個成人合臂那麼粗,此刻滿樹金黃,銀杏葉子鋪了滿地,仿佛半片天地都覆蓋在這燦爛卻短暫的顏色裡,殷適撿了一片落葉,說出了他來林府後的第一句話:“玉姐姐,他們總說江南的秋天轉瞬即逝,過了暑夏,涼快沒幾日,便要入冬了,京城有秋天嗎?”

他這一說,也勾起黛玉的離愁來:“你也不想去京城嗎?”

“京城沒有我爹爹媽媽。”殷適側過頭,輕聲道,“但也許會有我爹爹媽媽去世的真相。所以我想去的。”

黛玉深深地望著他,忽然鼻子一酸,歎道:“我弟弟若是還在,也有你這般高了。若他也能長成你這樣孝順果敢的孩子該多好。”

殷適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他們把我接去了殷家,說那些都是我的本家的叔祖父、叔叔伯伯們,不用怕。我不怕他們,可他們卻說我的眼神嚇人,不像個五歲的孩子,還說我看模樣就是小心眼,記仇不記恩的。除了母親,誰也不願同我多說幾句話……玉姐姐不怕我嗎?”

“你有什麼好怕的。”黛玉展顏笑道,“愛計較……受了委屈不肯忍下去便是愛計較嗎?若果真如此,那我也是個小氣的了。”

更何況,殷表弟受的豈止是委屈?這樣突然的變故,他這麼小,沒瘋掉就已經十分不易了。

殷適總算笑了:“既然姐姐這麼說,那我以後繼續做個小氣的人好了。”

見兩個小孩兒和和氣氣的,林海和林滿也鬆了一口氣,屏退下人說起正事來。

林海先是道:“殷大人為官剛正,其實這些年是得罪了不少人的,隻是我從前竟不知他是殷家的宗親——他官場幾度浮沉,也不像是有家族相助的樣子啊。”

“本來就是旁支遠房,他又不似那些會鑽營攀親的,自然冷落了。”林滿歎道,“這麼些年,兄長還沒看明白嗎?世家大族,總說什麼同氣連枝休戚與共,其實也不過是另一種嫌貧愛富互相利用罷了。真有什麼事,除了血脈至親,誰又會真心拉你一把呢?”

林海也跟著長歎了一口氣:“隻盼這孩子日後能豁達些,不要困於心傷才好。”

“為何不能記著仇恨呢?”林滿反問,“兄長可知阿適為何願意記在我和二爺名下?”

“不是駙馬安排的麼?他一個小孩兒,難道能自己選……”林海說著說著便頓住了。殷文嶼為人頗有幾分離經叛道的意思,他為守幼時之約,考上功名後依舊迎娶了拋頭露麵獨自打理家業的女布商張氏,他夫妻二人在世時,官場中人很是看不起張氏的出身和市井氣,但兩人沒了,誰又會看不起張氏布莊的萬貫家財呢?林海常年與鹽商打交道,富商巨賈見得多了,隻粗略估算便知殷適這麼個小小孩童,手裡簡直像攥了兩座金山,自然有的是人覬覦。殷適最後跟了林滿,恐怕沒那麼簡單。

“隻因他說,二爺也是在任上為奸人所害,想來我能理解他的痛苦。”

這孩子才多大……林海也說不出話來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