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親眼見識過李紈帶著賈蘭住的那間小抱廈的逼仄——姐妹們在裡頭做針線的時候,丫頭們都沒處坐,隻能站著——也見過姑母不得不生活在長輩眼皮子底下,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的窘迫,故而來到殷宅,見到林滿還有自己的小院子,不覺鬆了一口氣:“怎麼不見‘正好公子’呢?”
林滿笑道:“他和他兩個侄兒住在前頭,三個人年紀相仿,正好一起去上學。今兒個家裡有客人,已經跟學堂說好了,讓他們早點回來,晚上就能見著了。”
黛玉也猜到表弟上學不會和寶玉那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倒沒算到長公主的親孫兒們也是一樣的勤奮。不過她對旁人的仕途前程向來是不在意的,隻是笑問:“他開始學笛子沒有?”
“彆提了。”林滿也笑起來,“吹得斷斷續續嗚嗚咽咽的,不成曲調,十分難聽。他倒是也勤奮,天天做完了功課就去園子裡練習,守園子的婆子們苦不堪言。我常常說,若是沒天賦,倒也不必強求。”
黛玉知姑母樂感極好,她都這麼說了,看來殷適的笛子確實不行,便笑道:“可惜姑母要進宮去了,否則,該請你指點指點我的琴的。”
林滿道:“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了,自然是有休沐的,否則,青陽縣主府上豈不是要亂成一團了?秦大學士家中便更離不得他夫人打點了。”又提醒道,“真若是算起來,秦大學士和你父親算得上師兄弟,他的恩師範老大人亦是你父親的座師,你今晚見著他夫人,得叫一聲伯娘。”
原來秦大學士的府邸本就與殷宅在一條街上,兩家比鄰而居,素來交好,這次秦夫人薑氏又與林滿共同被聘為鳳陽閣學士,以後宮中免不得要互相照應,故而定國長公主的宴席也特特地邀請了他家來。林滿特意接侄女兒來小住這幾日,也是有心趁著這難得的機會引她與京中這些有身份的夫人小姐們認識一二。
過去幾年,受限於寡婦的身份,她其實也沒怎麼參與到女眷的交際裡,如今好容易擺脫了族老們的控製,又有了一重新身份,便也學著當年母親領著她社交的樣子,帶著侄女兒去結交女眷。
她其實自己也有些緊張,便問黛玉:“你外祖母可有帶著你出去交際過?”
黛玉道:“去過一趟寧國府。”
就沒了?林滿訝異地睜大眼睛,想起寧國府的名聲,不由得皺起眉來,想了一會兒,也不能背著人家說長輩的壞話,隻得問道:“那次他家四姑娘也一起回去了?”
“四妹妹不愛聽戲,老太太也就沒喊她。”黛玉其實也知道,惜春作為寧國府的女兒,自己都不願意回東府去,隻是那回外祖母興致正好,又點了名要她和寶玉陪著,連二舅媽這個從來不愛熱鬨的都一起去了,她總不能因為這點事就掃長輩的興。
林滿道:“以後寧國府再請你外祖母,你外祖母又要帶上你,你就說你姑母不讓你去。她老人家若是問起來,你說你也不知道,全推我頭上得了。”
黛玉苦笑道:“若真能這麼簡單就好了。”外祖母最近本就有些吃醋她更親近姑母,若是聽到她這樣說,還能了得?姑母畢竟是守寡的命婦,名聲最為要緊,若是外祖母在她的老親家裡頭抱怨兩句,姑母便真的不用做人了。十幾年前,金陵甄家的節婦杜氏不就是因為被婆母說了句待庶子過於嚴苛,便自覺令甄家、杜家蒙羞,投湖自儘了麼。
“無妨。”林滿道,“她若問起緣由來,你說姑母也沒有明說,隻隱隱約約提到了寧國府的敬老爺和什麼王爺,說你姑母嚇得話都說不完整,你也不敢多問……她老人家就知道了。”
黛玉何等的敏銳聰慧,姑母這話一出,她立刻意識到,外祖家文字輩唯一自己考取功名的這位敬舅舅,並不是無緣無故地突然尋仙修道去了,而是多半在朝堂中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事,不得不辭官避世。怪不得呢,明明惜春還這樣小,就是性情大變也總有個緣由。黛玉歎道:“姑母就這麼說給我聽,也不怕嚇著我。”
“你若什麼都不知道,哪天糊裡糊塗地被牽扯進什麼,那才冤枉。”林滿捂著心口道,“況且,侄女兒像姑姑,我還不知道你?你同我是一樣的,這會兒屋子外麵跑隻貓出來興許能嚇你一跳,這種事說給你聽,你自己嚼碎了分析妥了,心裡有數也就是了,倒還不至於被嚇到。”
她話音未落,窗外卻傳來一聲調皮的、明顯是人模仿的貓叫聲,這下真把姑侄二人嚇壞了——剛剛那段對話,若是讓人聽去了,那可如何是好!林滿把黛玉摟入懷裡,感到懷裡的侄女兒渾身顫抖,也隻得強打起精神來,硬著頭皮問:“是誰?”
好在窗外的聲音熟悉得很:“母親和玉姐姐在說什麼悄悄話呢,都沒聽見我回來了。”
黛玉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抬眼望去,果然是殷適從外麵進來,一邊走一邊自己解了披風遞給丫頭們,來給林滿請安。
林滿嗔怪道:“怎麼回來了也不吱聲,躲著嚇我們是不是?”
殷適道:“我若是不吱聲,都聽了去,才是真的嚇你們呢?人心可比什麼突然跑出來的貓兒狗兒嚇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