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2 / 2)

至晚間柴二方送了信回來,氣都喘不勻,雙手遞上了殷適的回信,采薇忙接過來,奉給黛玉。

黛玉也著急,裁信的手都有些顫抖,好容易拆了來,卻是厚厚長長的幾頁長信,開頭先矢口否認了是為了給黛玉拜乾親才做出這等驚世駭俗之舉:

“林家四十列侯,舅舅更是天子近臣,監管揚州鹽商,弟不過薄有家資,再年輕狂妄,也不至於來姐姐麵前擺闊氣?”

黛玉情知張家布莊那麼多鋪子,絕不是“薄有家資”那麼簡單,但殷適這話也確實說得貼心,令她急躁的心緒平緩了不少,才能耐著性子往下讀:

“其實鋪子分給大哥八成這種話,不是說給大哥聽的,是說給判案的知府大人和奪我家財的舅舅、倒戈向他人的夥計們聽的。

倘若我不作此舉,隻因舅舅姓張,而我娘親是女子,縱然全杭州都知道張氏布莊是我娘親一手創立,知府也會和稀泥打圓場,頂多判個一半一半,我到手也還是七八間鋪麵,隻是夥計們多半離心,我此刻年輕,又遠在京城,如何鎮得住人?隻怕舅舅振臂一呼,他們就全湧向那一邊,隻留個空鋪麵給我,怕是庫房裡都要被調換成舊品次品,到時候我手上隻餘這些,又有何用?

但若鋪子歸大哥,便又是另一種說法,舅舅知道他是在和殷家長房長孫、公主之子打官司,他還敢那般囂張麼?知府也似乎一夜之間不再左右為難了。就是那些夥計們,好像也忽然乖順了。

我深知兄嫂人品,必不能真的隻分我一二成。隻是他們也比我想象得大方得多,我原以為他們會樂意分我三四成呢。如今我到手仍是八間鋪子,卻不必擔驚受怕,大哥手下能乾的管事眾多,擇一二忠心的去杭州,我便可狐假虎威,安心讀書。

可若沒有此舉,眼睜睜地看著鋪子被判給舅舅,自己手上的幾家再漸漸被他想招數收了去,那豈不是人人皆知我軟弱可欺?便是杭州的地方官,怕是也要覺得我不過如此,殷家旁支,不足為懼。

姐姐是知道我的,總有一天,我要回杭州去,親手了結一些舊事。若給我的仇家和舊日親朋留下那樣的印象,日後怕是成不了事。

我就是要讓故人們知道,我就不是個能妥協的人,便是自己一分錢都拿不到,我也不能讓小人得逞。

與其說是為了給姐姐拜乾親,倒不如說,我是想通過此舉,讓自己和大哥,和伯父家的聯係更緊密些,表姐因此認了符太太做乾媽,實是意外之喜。”

黛玉讀到這裡,笑罵了一句:“乾媽可是也想收你的,你自己回絕了。”

誰知繼續往下讀,卻正是說此事的:

“我已被太太收為義子,再拜乾媽,難免怕太太多想。況且姐姐知我所求,未來前途未定,吉凶難料,符夫人是脂粉堆裡的豪俠,可為姐姐遮風避雨。隻是我所經曆的,非得是我們太太這等同樣經曆過至親枉死的巾幗英雄才能懂。我有太太這樣的義母已足夠,實在不敢也不能因為符太太的慈愛之心就嚇她老人家一跳。

當日與表姐同來京師,也算有同行之誼,彼時我失怙恃,卿彆慈母,同病相憐,也算浩闊江浪裡的一份慰藉。我若說起為父母報仇之類的話,總有人勸我放下,讓我好好地過我的日子,或是輕視我,覺得我乾不成,或是覺得我小小年紀便心思重,日後必是個狼心狗肺的。唯有太太支持,表姐亦不懼我,待我一切如常。從此我便知,我可以什麼都和表姐吐露。

利用大哥替我守住家業,這樣的話說出來,怕是又要有人覺得我可怕了。不過我想,把實話告訴表姐也無妨,表姐必不會疑我懼我,反而隻會說隨我高興。心頭壓著這些念頭,我也不安穩,告訴了姐姐,心裡還舒服了些。

隻盼姐姐不必憂慮,我雖年輕,還不至於要把事情推到姐姐頭上,說是為了姐姐才做此犧牲——況不過是如今最好的選擇,實在算不得犧牲。”

林黛玉合上信紙,命采薇端過火盆來,自己親手燒了,免得表弟那些借大哥之勢的話叫旁人知道,要被說城府深、好算計。

她心道:你既知我思慮,那我也不得不做一回你的知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