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妖聽到這話,原本懵懂的眸子裡霎時閃過一絲慌張，忙退後幾步。
不等轉身，便被酆司司鋼筋鐵骨似的手指箍住手腕。
“跑什麼？帶路。”
“你……你知道？”
他的額頭上冒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夜風吹過，一顆心也被吹的涼到了穀底。
“你以為，你的演技很好嗎？”
身邊有個喜歡裝模作樣的戲精,這小鹿妖的演技說起來並不高明。
酆司司毫不留情的箍緊了他的手腕,指骨收縮,幾乎要將他的骨頭掐斷。
小鹿妖疼得臉色發白，嘴唇也顫抖著，一直以來偽裝者的清純麵孔瞬間土崩瓦解了，露出恐懼陰鬱的表情來。
“不裝了？”
酆司司輕笑起來，眉眼間都是輕蔑，完全沒有把對方放在眼裡。
這小鹿妖身上的妖氣流於表麵,用來騙騙常人還可以。但她是對妖魔一族最熟悉的人，怎麼可能輕易上當。
他身上這妖氣,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那風鑒口中所說的，能夠偽裝妖氣寶貝了吧。
她將右手輕飄飄的在他的額頭上掃過，果然,鹿角是假的,就連傷口都是假的。
甚至於他的血，都彌漫著淡淡的聽風鳥的氣息。
隻有盛招搖如今用的傀儡身，嗅覺不靈敏，方才沒有察覺。
若是她沒有猜錯的話，那聽風鳥應該就是他殺的。
“你放開我，你知不知道我師尊是誰？”
“小鹿妖”一邊試圖甩開她,一邊慌亂的嘶吼道。
“風鑒嗎？你很快就會見到她了。”
“我現在就要見師尊，你放開我，師尊修為高深，你敢動我，她不會饒了你的。”
儘管已經猜到師尊恐怕也根本不是這人的對手，偽裝鹿妖的人仍舊心存僥幸，試圖以此來嚇退酆司司。
忽然間，他拚命掙紮的那隻手臂，肩頭一痛。
“小鹿妖”微微一怔，下意識的偏頭去看，結果卻發現，他的手臂竟然齊肩斷裂開了，鮮血如水閘裡的水似的，噴湧而出。斷裂的手臂掉落在了地上。隨之劇痛襲來，他瘋狂的叫了起來。
酆司司不冷不淡的去捉他另一隻手：“還不走嗎？”
“走走走，我帶你去。”
“小鹿妖”情緒崩潰，涕淚橫流，口齒不清的回答。
……
酆司司說話算數，看過靈脈之後，果然便送“小鹿妖”去見了他的師尊。
風鑒死在了囚禁小妖的山頭上，水牢的大門口。酆司司從半空中，將“小鹿妖”的屍體丟了下去，而後斯裡慢條的使了個清潔的術法，清了清手頭的臟汙。
如今落雲宗所在的山頭，已經是寂靜一片，沒有任何的人聲。落雲宗的長老們都死在了她的手裡，底下的弟子們本來就寥寥無幾，跑的跑，散的散，而且相信經此一事，恐怕再也不敢回來了。
被作
為禁臠培養的少年們互相扶持著下了山，魘獸恢複了自由，可以說，落雲宗已經不複存在了。
可酆司司也知道，人心貪婪，即使今日落雲宗被毀，他日仍舊會有新的宗門，繼續著如落雲宗一般的行徑。此事，永遠沒有杜絕的可能。
酆司司冷漠地看了一眼蕭條落敗的峰頭，轉身欲走，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間遙遠的天際，傳來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仙氣橫跨整個天幕，朝著酆司司籠罩了起來。
果然來了……
一把赤色的巨劍憑空出現在了萬丈高空，眨眼間猶如鯤鵬展翅，迎風暴漲，變成了遮天蔽日般，大的讓人恐怖，令人心驚。
那劍就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帶著毀天滅地，碾壓一切的磅礴氣勢，朝著酆司司就衝了過來。
“吼……”
隨著一聲高昂的龍吟，酆司司原本所站的位置人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條龐大無比的矯健的黑龍，迎著巨劍就衝了上去。
轟隆隆……
接觸到的一瞬間，天地為之震動，巍峨的落雲宗主峰在霎那間被仙氣跟妖魔之力波及到，轟然倒塌，成了一片廢墟。
天空中電閃雷鳴，金光炸裂，待金光散去，便能輕易地看到，寒光凜凜的鐵爪勾住了劍身，不停的翻滾著，而那也在不時的掙紮，試圖抽離。
“吼……”
黑龍再次發出了嘶吼，極寒的冷氣從它的巨口出噴湧而出，巨劍的表麵立刻出現了厚厚的冰霜之氣。
碩大無比的鐵爪再次狠狠地拍在了巨劍之上，雲層之上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叫，那巨劍的表麵居然出現了細細裂縫。
“住手。”
雲層上，女人的聲音撕心裂肺的傳了出來。
然而已經太遲了，那把巨劍上的裂縫一點點變大，很快的便四分五裂，炸裂開了。
沉重的劍身墜落到了落雲宗的山脈之間。
“酆司司，你敢毀我本命心劍。你可知龍淵如今還在我的手上。”
那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咬牙切齒。
“哈哈哈哈哈……你以為龍淵是你這把破劍嗎？陸姮，你若有本事，儘管毀去。”
“酆司司，他日一戰，我必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何需他日，不如今日就來一戰！堂堂長鳳仙尊，藏頭露尾，不敢現身。真是可笑極了。”
“哼，你也就隻知懲口舌之利了。喪家之犬，如今的九幽，可沒有你的一席之地！”
對方話一落地，酆司司就能明顯的感覺到，天地間的仙氣慢慢的散開了。
那人應該離開了。
黑龍在天地間遨遊了片刻，轉了個圈，化作人形，降落在了落雲宗不遠處的那個小鎮。
這裡就是她跟盛招搖約定的地方了。
如今已是天明時分，隻不過因為陸姮的襲擊，天色看起來還是暗沉沉的，黑雲堆積，風雨欲來的模樣。雷電之聲亦未散去，許多百姓都偷偷的打開窗戶，看著天邊，互相大聲
的議論。
“剛才好像聽到了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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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聽到了。好像是神仙打架，太嚇人了，還好沒有波及我們。”
眾人皆心有餘悸的舒了口氣。
酆司司腳步輕緩的在路上有著，邊走邊考慮一會兒如何跟盛招搖解釋。
讓他在這裡等，是因為她猜測到長鳳仙尊陸姮會來。落雲宗的何絮應該是早就拜在了她的門下，不然她一個小小的修仙宗門，怎麼可能請的動仙界頂尖的陣法大師，為她設下法陣？
而何絮從法陣一毀便消失不見，很有可能是去仙界求救去了。陸姮跟她有血海深仇，得到她的消息，勢必是要過來看上一眼的。
隻是沒想到，她居然來的不是真身，而是神識禦劍。
此次心劍被毀，兩個人的梁子，結的更大了。
不過也無妨，能重創於她。此行，是自己賺了。
長鳳仙尊修為高深，兩個人真要是你死我活的動起手來，酆司司勢必沒辦法照顧到盛招搖，即使他如今隻是傀儡身，酆司司也不想波及到他，傷到他脆弱的神魂。
想到他臨走時幽怨氣憤的表情，以及最後的那句氣話，酆司司走到客棧門口，心裡的不安隱隱的放大了無數倍。
果然，等她進了盛招搖待的那個房間，心裡微微一沉。
床上直挺挺的躺著一個傀儡，其中的神魂已經不見了。
盛招搖竟然將神魂收回去了。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酆司司坐在床邊，看著那具了無生氣的傀儡，默默的想。
小傀儡長相精致，皮膚潔白如瓷，鴉青色的長睫毛低低的垂著，讓他看起來像是個漂亮的瓷娃娃。
酆司司的喉頭動了動，想起盛招搖原本的模樣，不明白他做什麼捏個傀儡，也要弄得這般好看。
她心下不解，一隻手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拿起了小傀儡垂在床邊的左手，輕輕的將它包裹了起來，無意識的把玩著。
盛招搖的手掌很軟，很白。手指纖細修長，十分的精致。
酆司司無意識的婆娑了兩下，忽然間，掌心一空。
床上的傀儡消失了……
空蕩蕩的床榻上，隻剩下糾纏在一起的紅色的絲線，安安靜靜的垂落在上麵。絲線的最上層，也是幾瓣紅的發黑的花瓣。
原來他的傀儡，是花瓣做的。
怪不得能完美契合，受他控製。
酆司司抬手將花瓣一片片收攏起來，放進了袖口裡。
她站起身來，如今落雲宗之事已了，龍淵既然到了長鳳仙尊陸姮的手裡，隻怕想拿回來，也沒有那麼容易。
酆司司已經開始考慮重新煉劍的事了。
當然，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回去九幽。
酆司司想起陸姮說過的話，眉頭不由的一緊。
……
回去鏡河的路上，酆司司心裡
() 還在想著盛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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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來之前在落雲宗的後山上，那魘□□給她的有關於盛招搖過去的幾段情緒，她還沒來得及看。
她將那幾顆青灰色的珠子取了出來，左右趕路也是無事，便隨便挑了其中的一顆，輕描淡寫的拍進了腦海裡。
霎那間，一股巨大的痛苦席卷了她。
如今酆司司正是原形，控製不住爆發出了一聲響亮的龍吟。驚天動地的吼聲將她下方的海水都吼的翻湧了起來，激起了一陣陣的驚濤駭浪。
酆司司身如閃電，急忙飛到大海中間的一塊礁石上，恢複了原形。
那顆青灰色的珠子從她的額頭上掉了出來，被她接在掌心。酆司司一時頭痛，曲指捏了捏額頭。
也怪她一時沒有防備，沒想到這情緒居然會這般濃烈。她將珠子拍進識海，感同身受，情緒一下子衝擊過來，這才沒能忍住，吼出了聲。
酆司司定了定神，這才重新將珠子化作一團團青灰色的霧氣，慢慢的引導進了腦海裡。
痛苦而又壓抑的情緒，在她的身體裡彌漫開了。
這種痛，並不是心裡上的痛，而是實實在在身體上的疼。酆司司的意識在腦海裡，撥開這層青灰色的濃霧，裡麵夾雜的回憶，便慢慢的，清晰了起來。
酆司司見到了……
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真正的盛招搖。
他被關在一個漆黑狹窄的刑房裡，半跪著垂著頭，酆司司看不清他的表情，周圍環境昏暗，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什麼人在旁邊走動著。劈裡啪啦的火炭燒灼聲時不時的響起來，偶爾夾雜著一兩句模糊不清的說話聲。
忽然間，盛招搖的身子一晃，有人走過來狠狠的踹了他一腳。但是由於此刻他的雙臂是張開的，手腕處被粗糙的繩索緊緊的綁著，因為很快又恢複了原位。
一個穿著落雲宗法袍的女人蹲下了身子，掐著他的下巴強迫人抬起了頭。
“就是這隻小妖精傷了鄭長老？”
那女人好奇的手指往上，捏住了他兩頰上的嫩肉，十分惡意的用力往裡掐了掐。
“長的果然好看，怪不得鄭長老念念不忘。”
“好看又怎麼樣，你小心點，彆離他太近。這可是隻會撓人的貓兒。之前他假意順從，等上了鄭長老的床，你猜怎麼著，他居然趁長老沒有防備，直接將她的喉嚨咬開了。我們趕到的時候，他滿身滿臉的血，騎在鄭長老身上，他胸前的肋骨都被鄭長老拍斷了，死活就是不撒口。鄭長老喉管讓他咬的稀巴爛，差點死在他的手裡。”
不遠處，另一個女子說道。
捏著他臉的女人被嚇了一跳，立刻鬆開了手指，站起身來防備的看著他：“這麼危險的小妖，還留著做什麼？”
“殺了更是浪費。還不如留著收集點情緒喂那位祖宗。反正他現在被綁起來，又傷不了人，你隻管動手就是了。鄭長老說了，不用留情，往死裡打。妖魔恢複的能力比凡人強，隻要當時沒有斷氣，就能恢複過來。這小妖來之不易，
() 可要好好的利用。”
“那行。”
一開始說話的女人從牆上取了一條緋紅色的皮鞭下來，那鞭子並不是如同的長鞭，鞭身上密密麻麻的布滿了寒光凜凜的刀片。
她走到盛招搖的麵前，目光中流露出凶狠的光。
“我最會調教這些小妖了。”
說完，隻見寒光一閃，那長鞭狠狠的抽在了盛招搖的身上。
酆司司腦海裡青灰色的霧氣變得更加的濃鬱起來，劇痛也席卷上了她的身體，她原本可以把儲存霧氣的珠子從她的腦海裡取出來，可她闔了闔眼，始終沒有行動。
一鞭……
一鞭……
盛招搖發出了強烈的抽氣聲，但他始終緊緊的咬著牙，一動不動。
因為是他的回憶，酆司司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看到隨著時間的推移，地上慢慢的多了幾滴紅的刺目的鮮血。而後，越來越多，越多越多，聚成了一團。
“他怎麼不求饒？”
揮鞭子的女人納罕道。
“這隻小妖，倔的很。從來沒求饒過，你倒是可以試試，能不能讓他開口。”
“哦？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倔！哈哈哈哈……”
一道道鞭花在眼前飛舞著，女人的麵容在視線裡逐漸扭曲，定格成一張狠毒的臉。而後，珠子在她的腦海裡炸開，青灰色的霧氣緩緩的消失了。
酆司司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摸了摸胳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出去。
長這麼大，她還沒這麼疼過。因為一直有魔氣護體，即使受傷痛感也會被縮減數倍。但盛招搖情緒裡的痛楚實在是太真實了，酆司司差點便忍不住了。
接下來的幾顆，酆司司故技重施，將其拍如腦海，與這一顆的倒是大差不差。都是同一個女人，對他施虐的場景。隻不過，這些珠子的順序都是顛倒的，場景混亂，盛招搖的狀態也是時好時壞。有時候腰背挺直沉默無聲，有時候虛弱的癱倒在了地上，等酆司司看到第四顆的時候，看到那女人在鞭子上灑了什麼，盛招搖終於忍不住嘶吼起來。
“啊啊啊，好疼……”
“姐姐……姐姐救我。”
盛招搖意識模糊，不知道是對著那個女人，還是對著彆人在喊。
“我錯了，姐姐，我錯了。我以後都聽你的話，再也不任性了。救救我，救救我吧……”
珠子很快碎掉了。
酆司司撫著胸口，呼吸急促。盛招搖撕心裂肺的哭腔還在她的腦海裡久久回蕩。
她站在礁石上平複了好久，才將一顆顏色跟之前的幾顆，都不太一樣的珠子取了出來。
酆司司愣了愣。
奇怪的是，這個珠子裡的場景，並不是在牢房，而是在深夜裡，一個夜色昏暗的街上。
盛招搖正在跟一個女人交談，酆司司聽到他用稚嫩的嗓子，輕快的跟人詢問道：“真的嗎？你真的知道九幽該怎麼走嗎？”
“是啊。”
對方溫柔的回答他：“我也要去九幽，你也知道，我們妖魔一族，有魔神庇護。魔神大人便住在那裡。一旦到了九幽，就再也不會受到任何人族和仙族的欺負了。我身邊許多朋友，都住在那裡。”
“太好了。那你帶我去好嗎？等見到姐姐，我一定會讓她報答你的。”
“什麼報答不報答的，都是我應該的。對了。你姐姐是誰，也是個花妖嗎？”
“不是，我姐姐……她是世上最厲害的妖魔，她說過，隻要我去了九幽，就一定會好好保護我的。”
“好啊，你今天碰上了我，也是幸運。人間危險，我們趕緊走吧。”
他們的腳步加快，路過一家宅院，那院子的屋簷上，掛了兩個明晃晃的紅燈籠。
酆司司赫然發現，盛招搖身旁的那個女子，她所穿的衣服，分明是落雲宗的法袍。
酆司司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一段平平無奇的對話，會被盛招搖視為痛苦的存在，而且，在那些霧氣裡，彌漫著的滿滿當當的後悔的情緒。
因為他就是在這裡，被落雲宗的人騙走了。
這顆珠子，應該就是最初的時間線，也是他到落雲宗後，第一次被宗門裡的人收集起來的情緒。
酆司司心裡的憤怒，如眼前的浪潮一般，翻湧了起來。
該死的落雲宗，他們偽裝氣息欺騙妖族的事，居然從幾百年前就開始了。怪不得，盛招搖對他們的恨意會那麼深，不惜以身犯險，滅了對方滿門。
酆司司隱隱的也有些後悔，她應該在破壞掉法陣的第一時間，就把落雲宗的宗主何絮抓起來，跟其他這些助紂為虐的人一起，碎屍萬段。
那些人，死的也太輕鬆了。
還有最後一顆珠子。
魘獸曾經說過，也有許多情緒因為時間久遠，它已經找不到了。所以，也就注定她沒有辦法完整的看到盛招搖在落雲宗所有的經曆了。
酆司司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才將最後的這顆珠子，緩緩的按到了眉心上。
微光一閃，珠子在她的麵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