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安搭著鴻曜手,緩步走出焚香樓。
兩個玄機閣弟子拱手施禮,為他們推開厚重門,支起繡有神鳥華蓋。
樓外雨未停,細細密密雨絲打在錦繡華蓋上,順著穗流下。
周隱跟在謝懷安左右,緊張地感受著空氣中濕意。
他知道謝懷安有卜算天象本事,但從沒有親眼驗證過。此時天上紅日仍在,雨意稠稠,分明是要繼續下跡象。
雨真馬上要停了嗎?
“先生,請入座。”
鴻曜不急不緩地引著謝懷安登上矮壇,走到桌案前。
鴻曜沒有分出精力觀察雨是否會停,隻留心著謝懷安肩頭有沒有被淋濕、是否坐得穩。
按照預計,此次卜算至少要從午後坐到夜幕降臨。鴻曜叫人提前在案後放了軟墊和靠腰弧形隱幾,以防謝懷安坐不住。
矮壇上方是敞開,直麵紅色天空,沒有設擋雨帷幕。玄機閣弟子各自站在一邊,繼續支著華蓋。
“再待一會,傘就撤下去吧。”謝懷安望著雨水,溫聲說道。
兩個弟子相互看了一眼,神色憂慮:“喏。”
街巷儘頭,嘈雜聲愈發變大。
天聖教傳教已久,有忠實信徒日日念誦真經,期盼能得道永生。他們接受聖塔對經文注疏,但不能接受任何想要挑戰天師神威人。
倘若真存在得到了天聖真君神諭神子,又真有新天經,他們這些付出了一切念誦舊經文人,該如何存在?
“騙子!燒了他!”有人握著爛白菜和雞蛋,掄起膀子投擲。
“我沒有叛教,我忠誠可鑒……我這就走……”有人看著不見減弱雨勢,認為開壇時間出了錯,神子無法卜算天意,倉皇離去。
更多人眼神呆滯麻木,腳跟一動不動,沉默著佇立在原地。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但隻要天師“福光”還沒落到頭上,就願意一直在這裡消磨時間,安靜地等下去。
萬一是真呢?又出現了另一個人能預測天意?
日子能變得更好嗎?反正也沒法變得更壞了。
平平無奇順天年過了太久,總是還有人希望看到一些奇跡。
謝懷安端坐矮壇之上,闔上雙眼,全神貫注地感受著。
忽而,他輕飄飄地抬起一隻瑩白細瘦手,掌心朝前,做了個“止”動作。
仿佛有龍神雨神在雲層之上接到了這個命令,連綿不絕雨勢驟然一收。
嘈嘈切切雨滴化作輕靈小曲,滴答、滴答地唱起最後輕歌。
謝懷安手攥成拳,抬起手緩緩落下。
雨水就著他手勢一般逐漸減少,最終隻剩零星一兩滴落在地上。
天上紅日昭昭,青石板路仍有濕意。
弟子們凝神屏息地收起華蓋,動作大了一分都怕擾亂神跡。
提前安排好聖音鼓樂奏起,箜篌清靈,鼓瑟冥冥,仿佛有神鳥羽翼掠過雲霄,降下長鳴。
有人無聲跪下,有人掩麵驚疑。
謝懷安抬起手徹底落下那一刹那,雨停了。
“伯鸞。”謝懷安平靜地喚道。
他身姿端正挺拔。話音溫潤悅耳,帶著笑意。好像抬手止雨是件微不足道小事,還不如給魚挑刺麻煩。
“先生,我在。”周隱跪坐在謝懷安身後聽令。
“若是有人來卜算,你先跟他簡要講一遍新解,再將人帶上來。”
“明白,”周隱道,“聖教經文讓人糊塗生糊塗死。我便跟他們說,經文解釋錯了,真意應當是竭力生坦然死。”
“現在有人來了嗎?”
周隱眯起眼睛,透過麵具空隙向矮壇前方看去:“還沒有。”
講經矮壇設在路口,正對著一條石板路空空蕩蕩。
人群擠在道路最儘頭,不上前也不散去,凝固了一般。
縱使神子顯露了一手止雨之術,沒有天師點頭,沒有人敢做第一個嘗試人。
周隱剛安穩下來心再次開始擔憂。
若是沒人上前……計劃豈不是要失敗了?
街巷深處,一個僻靜角落裡。
小偷飛飛蹲在一個木桶上,挨近吏部官員蕭惟深,用氣音對著蕭惟深耳朵說悄悄話:“大老爺哎,我大老爺——今兒個不講經啦,咱回去吧。”
蕭惟深頂著黑眼圈,趕蚊蟲似在耳邊揮了揮手,伸手插進前麵兩個人之間縫隙,“借過。”
“哎哎,您怎麼走了,不是這邊,錯了,家在後邊!”
飛飛慌忙跳下木桶,一溜小跑跟在蕭惟深身後:“大娘唉,大伯大爺,彆挪開啊,就站著唄!”
蕭惟深從人群中後方往前麵移動。
他不必再說借過了。
眼珠渾濁老婦人、神色猶疑光膀子中年人、頭戴黑紗女人、神情猙獰信徒……人們為他讓出一條狹窄通路,神情各異地凝視著這個一路向前走人。
飛飛不住絮叨著:“您真不回啦,您真要冒頭去算啊,要是天師老爺回來把您煉成活屍了,您那暖和屋子我就占了啊!”
“占吧。”蕭惟深道。
“嘿,你這人怎麼這樣呢!”飛飛瞪眼咬牙,眼看著蕭惟深要走出人群,蹭地一下子鑽到他前麵,衝地上啐了一口。
“得了大老爺,不就是算個卦嗎,我去給您打探!”
蕭惟深一把抓住飛飛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