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間萬葉踉蹌著一隻手按在門上,另一隻手掏出鑰匙打開門,急促地呼吸著,重重關上門後徑直衝向廁所,“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手裡還緊緊攥著剛才男人遞給她的東西,那是一隻沾滿血的禦守,已經被揉捏得不成樣子。
她的意識昏沉,眼前也看不見東西,視線裡的一切都成為了重影。抓在馬桶上的手因為無力而垂下,在馬桶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屍體就躺在那裡,警察用手電筒照亮他的臉。那雙眼睛還睜著,死不瞑目。他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打理自己,那身破舊的西裝因為四處奔波而粘上了灰塵,也粘上了落下的雪;眼下一片青黑,或許是已經好幾天都沒能睡個好覺;那隻抬起禦守的手臂還僵硬地滯留在空中,幾個大男人合力都無法掰下去;另一把刀就砍在他的額頭,留下的血染紅了雪地。
“嘔——”
風間萬葉又吐了出來,但這次不是食物,而是粘稠的胃液。她抽出紙巾草率地擦乾淨嘴,衝了馬桶,跌跌撞撞地走向客廳,想要回到臥室,卻雙腿一軟倒在地麵上,再也起不來了。
事情本可以不用那樣發展的。不管是坐牢還是讓他心甘情願去接受審判,怎樣都好……但不能是這樣。他的狼狽,他的言不由衷……全部被看在眼裡。
她並不是在同情什麼,也並沒有抱著他是否有苦衷的心思,僅僅是想要了解,為什麼人可以走到這種地步?
人類的貪欲永無止境。有些人天生就心存惡念,有些人則是被逼上了絕路,但這並不是他們可以隨意傷害他人的理由……她並不是不懂這些,可人一旦擁有了強大的力量,就不可避免地會產生罪惡的想法,這才是詛咒師泛濫的根本原因。
而她根本無能為力。
阻止不了咒靈的產生,阻止不了詛咒師的產生,更阻止不了咒術師和人類的死去。
在這個互相詛咒的世界裡,高層讓每個學生都承受著高壓的規則,將每個人牢牢束縛在牢籠之內。像狗一樣被飼養著,教會了就根據主人的指令外出追捕獵物,乖狗就好吃好喝供著,養不熟還反咬一口的就宰了丟掉……
人類的惡意正源源不斷永無止境地生產咒靈,咒術師的人手嚴重不足,而其中占據了一大部分的詛咒師也在肆無忌憚地作惡,搶占生存的位置……
這樣的環境,真是惡心。
什麼都阻止不了的自己,甚至想要逃避的自己,真是沒用。
風間萬葉抬起手,自繁雜的鏈接中尋找到般若的業力,隨意拉住了其中一根紅線,將其狠狠抽出。
哪怕是最劇烈的疼痛也好,就以此讓自己清醒過來……
大腦瞬間蔓延起了延綿不絕的疼痛,因充血而脹痛,讓她幾乎無法思考,肌肉也在不停地抽搐。
她掐住咽喉,努力壓抑想要傾瀉而出的嘶吼,從喉中流出時就變成了破碎的乾咳。極致的痛苦無法釋放,但她早已習慣了這些,與往常一樣將額頭重重地撞擊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直到頭破血流。
*
人類的業力就像樹一樣,一邊升上天空,一邊深入地心。而代表樹乾的軀體之內並不是不存在業力,而是一個「容器」,有些人可能天生就已經填滿了它,而有些人則是空無一物——這就是人所要償還的「代價」。命運的饋贈越是貴重,所要填充的代價就越多,這就是所謂「平衡」、無法打破的「因果」。
風間萬葉抬頭不見自身的善業,低頭不見自身的惡業。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上究竟都長著怎樣的絲線,它們又是以怎樣的方式所呈現,但她可以看到自己的軀體——空空如也。
就像被蟲子啃食殆儘的空心樹一樣,沒有任何東西存在。不管多少年過去,身軀內依舊空無一物,所需要償還的代價沒有任何填充進軀體的跡象。
她隱隱覺得,自己似乎並不受因果的束縛——這是她的直覺所告知的。而這副「容器」……永遠都無法填滿。
如今,除了自己以外,同樣的情況她也隻有在一個人身上見過,那就是孔時雨帶來蹭飯的姓禪院的男人。
改天的話,可以去試著問問孔先生……
“般若,你認為呢?”
“我認為什麼?”咒靈聳了聳肩,“我又看不到你所說的善業惡業,也看不到你空心的身體,一堆花花綠綠的絲線誰知道是什麼東西?”
“明明是真理的咒靈卻什麼都不知道呢。”
“全知才是不可能的吧?”般若無奈地反駁道。
“話說,”風間萬葉原本笑著的麵容沉寂下來,表情嚴肅且深沉,“我真的要使用術式嗎?般若。”
“你不是對夏油傑用過嗎?”它悠哉悠哉地翹著二郎腿,手撐著臉頰,“並沒有無法使用術式的情況吧,這些年你不是一直堅持不懈地在用?”
她一時之間找不到合理的回答,蒼白無力地解釋道:“……他不一樣。況且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
“嘛……雖然使用術式除了在精神之外,對你造成不了什麼實質性的影響,但為了你的健康考慮,即便你能用得出術式,我也不建議這麼做。”般若隨手拿過一本書翻看起來,“你為我們吸收業力,承受的痛苦已經夠多了,即便這可能會為你或者彆人帶來巨大的增益,但終究是對你有害的。”
它“啪”地一聲合上書,隻有浩瀚星空的麵容轉向風間萬葉,問道:“所以,你到底是因為什麼,才無法使用術式的?”
“……般若,你認為自己在岸上去看海裡的魚時,會產生「想要幫助它們」的想法嗎?”
“怎麼突然就開始「子非魚」了?”般若好笑道,“所以啊,這就是我說你傲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