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2 / 2)

稻荷遙遙地跟在他身後。

肉眼無法可見的、黑色的「帳」自天幕中緩緩落下。與此同時,莫名的黑色山火從四麵八方蔓延而來,猶如活物般,不緊不慢亦步亦趨地尾隨,仿佛準備隨時咬上行走之人的衣擺。

禪院家咒術師們彙集在一起,禪院直毗人站在中心,他掃視一圈聚集起來的族人們,正準備交代些什麼,空中突兀響起一串鈴音,飄渺空靈,反反複複回蕩在天地間。接著又響起無數低語聲,像佛家誦經,囈語喃喃。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高昂,四周的黑山火如蛇一般隨之舞動,大地似乎都為之顫抖。

哭泣的女人、歎息的男人、嚎哭的早夭兒……眾多狀似人形的咒靈從宛若沸騰了的山火中誕生,接二連三、永不枯竭般出現。淩亂的肢體、拚湊的軀乾、模糊的五官、崎嶇的輪廓彙聚成似人非人的鬼物。頃刻間,這些從千萬人的癡念中生成的咒靈,慟哭悲歎,摧枯拉朽,伸出或肥碩或瘦長的手臂,向咒術師們肆意攻擊。

殺戮戰場在一瞬之間便已形成。咒術師們被數不清的咒靈包圍,血肉聲、風聲、咆哮聲,各種聲音充斥在耳畔。低級咒靈砍死一批又生成一批,蜂擁而上煩不勝煩。

“錚!”一聲,一柄折斷的刀刃從後方直直飛來,禪院甚爾有所察覺,輕巧地側身躲過。他心口一沉,抬眼看去,稻荷握住刀柄勉強應付著咒靈。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之前禪院直毗人交代給他的事:保護稻荷。

甚爾不禁疑惑,她到底為什麼會被允許出現在這裡?毫無攻擊性的能力,還算優秀的體術,被傷得太疼還會啪嗒啪嗒掉眼淚,除了能夠治療他人的反轉術式,她還有什麼必須出現在這裡的理由嗎?

而哪怕是反轉術式,麵對這群低級咒靈,也沒有人會受傷,根本不需要……

不、不對。

禪院甚爾揮舞著三尖兩刃刀,一路斬殺無數咒靈來到稻荷麵前。稻荷抓住他的衣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倔強地抬起頭說:“甚爾,我被揍了。”

“怪你太弱了。”甚爾掏出一張弓扔給她,表情並沒有顯得特彆輕鬆。

因為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不同於無智慧的、機械的、弱小的、低級的咒靈,一隻像人類一樣有自主意識的、好學的怪物即將出現。

等級判定大約在……

甚爾看向空中電視台用於直播的直升飛機,又望向遠方的城市儘頭,今年盂蘭盆節的氛圍格外凝重。

二級、一級……

特級。

似乎在印證著他的想法,霎時間,「帳」內風向驟變,天地倒懸,花草枝葉滿山野地頹倒斷折,宛若颶風過境。萬千咒靈被大風卷起撕裂又融合,四周響起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甚爾護住緊緊抱著他腰身的稻荷,防止她被一同卷走。

在「帳」的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漩渦裡,一個白色的小光點在不斷閃爍、不斷膨脹。那光點越升越高越來越耀眼,仿佛白日高懸,天地亮如白晝。直到閃耀得無法直視時,光球“嘭”一聲炸開,氣浪衝擊向四麵八方,所有人都被震得退後幾米,一個人形從高空緩緩降落。

卷曲的銀色長發在空中飄蕩。青白色的皮膚,一張孩子的臉。眼睛裡有種冷漠的哀愁。

漫天光雨中,結城稻荷抬首望著懸在半空中的特級咒靈。

特級咒靈似有感應一般,向她投來一瞥。

稻荷唇語無聲。

特級咒靈抬起手,三五根巨大的冰淩凝結在她身後,接著,她向稻荷所在之處揮下。

禪院甚爾感知到了危險,一股凝聚著的咒力從空中飛速向他襲來。他順手撈起稻荷便快速跳開,試圖逃離攻擊範圍。然而冰淩群似乎長了眼睛,總是能精準捕捉到甚爾的身影。甚爾轉身滑步,三尖兩刃刀在他手中旋轉,儘數擋掉冰淩柱。但是特級咒靈的攻擊猶如炮轟般接連不斷,帶著要把他釘死在大地上的氣勢,冰柱劃破天際,破風聲響徹而來。

一節被削斷的冰淩柱擦過甚爾的肩膀,隨後更多的碎屑刺入他的身體。三尖兩刃刀忽然響起一段不和諧的聲音,一根冰淩緩慢卻有力地穿透了甚爾的前額。

禪院甚爾應聲倒地。

他感覺到鮮血從腦袋裡流出來,那感覺像是在流淌著熱水的水龍頭下洗頭發,溫暖的液體仿佛一條小蛇,徐緩地爬過前額碎發和臉頰。他直覺自己被翻過身,身邊隱隱有哭聲。

……應該是哭聲,稻荷那麼嬌氣的人,疼了總要哭一哭,更何況……

他私心地想,他是唯一願意搭理她的人,她總該為他哭一場。

他睜開糊滿了汙血的眼。

遠處,禪院眾人集火圍攻特級咒靈,新生的咒靈已經學會開發運用自身機能優勢,雙方你來我往打得十分焦灼。而黑色山火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蔓延過來,如影子一般搖曳在四周。結城稻荷站在山火前,汙血使甚爾看不分明。

結城稻荷蹲下身,湊近了。

甚爾聽見她突兀一笑。

“甚爾。”

他看清她臉上意義不明的紅暈和微笑。

“你受了傷的臉,超——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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