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活(1 / 2)

伏黑甚爾躺在血泊中,詫異於自己怎麼會在臨死前突然想起這件事,想起結城稻荷。

年少時的五山送火特級咒靈事件結束後,結城稻荷被高層帶走,從此杳無音信,再無重逢。人們都說在那次事件中,稻荷的術式完全覺醒,是她挑唆特級咒靈進行攻擊,至於為什麼如此認為,卻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自她離開後,已經過了七八年,這幾年裡,他甚少想念過她。

他完完全全地沉默了下來——不再去想殺死他的六眼,不再想禪院家、第一任妻子、未成年的孩子、委托、報複、賭、女人、錢……他隻想她,像在懷念一場醒來便遺忘了的惆悵的夢。

那個時候的稻荷個子不高,發育遲緩。橙發,睫毛像流蘇,劉海戳到綠眼睛裡,總會歪著腦袋眨眼睛。

一個明亮,又有些冷漠,仿佛準備隨時轉身離開的女孩。

遠處響起一串腳步聲,甚爾躺在地上望著天空沒有動作,他已經沒有心情去好奇了。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你瀕死的臉——超色情?”

高中生模樣的結城稻荷的臉出現在視野裡,頭頂上是無儘炫目、迷幻的日光。她蹲在一側,頭發長長了許多,發絲垂落在甚爾殘破的胸膛。

伏黑甚爾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隨即輕蔑地笑道:“你也下地獄了啊。”

從禪院家出來的人都是要下地獄的。

稻荷點點頭,“也許會吧,但不是現在。”

她換成跪坐,將伏黑甚爾的腦袋搬到腿上。她低下頭,臉對臉,雙手捂在他的耳朵上。他的臉上一片她垂下的灰蒙陰影,兩雙幽深的綠眼睛相互碰撞、凝視。

“你不會死。我會救你。”

“不需要。”

“由不得你。”

她說到做到。

稻荷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銀白小刀,她抬起左手,小刀按在小臂上,輕輕一壓便輕鬆地刺入皮膚裡。刀刃割在皮膚上,像劃開一條溫柔的水波。

她橫著握成拳頭的左手,說:“來吧。”

鮮血淋漓而下,儘數滴落在伏黑甚爾乾涸的嘴唇上。

他從未見過結城稻荷的反轉術式是如何使用的。一來他看不見咒力,二來她極少對他人使用過,他對她所有能力的知曉,不過都是道聽途說。

他繃緊唇線,咬緊牙關,已經明白她的血液是能夠令人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但是他拒絕,他驕傲、猖狂的一生該結束了,能夠死在一場酣暢淋漓的對戰中,是一個不錯的收場。但他畢竟還是輸了,所以他不想再輸第二次,輸給對生的渴望。

可是他早已虛弱、疲憊得無法動彈,對生存的本能使得他不自禁地吞咽流落進口腔裡的血液。那是無比醇美、甘甜、馨香的生命之泉。

稻荷的傷口愈合得過於圌迅速,以至於她需要反複割開自己來喂活伏黑甚爾。她非常滿足,把甚爾臉上的血抹開,那種自己的血與將死之人的血黏糊在一起的感覺——塗得她滿手、他滿臉都是血的感覺令她欣喜極了。她快樂地、笑地渾身發顫。

伏黑甚爾冷酷的目光如針刺般紮在她礙眼的笑容上,她使他感到陌生。

“彆這樣看我呀,甚爾。”結城稻荷收斂起了那張狂的笑意,她的表情稱得上慈悲,“睡吧,我會等你醒來。”

她把手覆在他的眼睛上,像為亡者瞑目那般輕輕地為他合上眼睛。

猶如被施展了魔咒,甚爾旋即陷入到一片黑暗中。

*

落日黃昏時分,甚爾在陌生的有著淡淡草藥香的門庭裡醒來。門庭外的兩扇竹簾低垂著,影影綽綽間,隻看見庭院裡石菖蒲狹長的葉片在暮靄中微微搖晃。

稻荷掀開簾子,餘暉的光亮隨之漏進來,竹簾細紋般的影子印在她薄薄的背上。

“你醒了。”

她這樣說一句以代替招呼,隨後坐在藤椅上,與伏黑甚爾相對,卻安靜著,沒有閒聊的念頭。

甚爾掙紮著想起身,額頭上的濕毛巾滑落下去,掉在泛有金屬光澤的水盆前。他有太多想說的話像流水一般無法阻攔地湧向她,而那些話語現在隻能化作一聲聲喑啞無助的喘息。

直到這時,結城稻荷才開口問道:“需要水嗎?”

她不等他答話或者點頭,起身接水遞給他。甚爾坦然接受,接連喝了三四杯,喝飽後總算恢複了些精力。

“你醒來得正是時候。”

她沒有坐回藤椅,而是傾斜的跪坐在榻榻米上,望向門庭外。

甚爾思考了很久,心中無數個問題像珍珠一顆顆緊密的串在一起,隻等著開口將那串連的細線裁斷。

“這是哪?”良久,他緩緩問道。

稻荷移過視線和他對視,說:“這裡是我的住所,在上京。”

“你的住所?如果我沒記錯,你現在是個上高中的年紀。”言下之意,伏黑甚爾並不認為她現在有能力負擔得起這處住宅。

“準確來說是他們的。”稻荷停下來想了想,從腦海中找出一個人名,“藤生芥那群人。”

藤生芥——伏黑甚爾對於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一個躲在暗處趾高氣昂,依靠世襲繼承他父親位置的咒術界高層六長老之一。

“所以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甚爾的語氣有些冷淡,他用手指無聲地敲了敲榻榻米,感到一絲煩躁。

“你想知道嗎?”

她思忖著,眼神茫然,似乎在考慮如何訴說。她抬起手,一方斜斜的金色陽光從竹簾與門框的寬縫之間照進來,落在她的手臂上,將那塊皮膚照耀得要融化一般。

傷口、疤痕、瑕疵什麼都沒有留下,那條露出半截的白胳膊很快就被她收回了袖中。

“該從哪個地方說起呢……”

伏黑甚爾冷笑著:“不如就從你挑唆那隻咒靈攻擊我的部分開始。”

結城稻荷有些驚訝:“他們是這麼說我的?”

伏黑甚爾自然明白她說的“他們”指的是參與那次五山送火事件的人。說到底,他並不是一個十分記仇的人,然而隻要一想到他看著長大的人,和他一直以來所討厭的那群人存在著某種聯係。特彆是,她在他昏迷時一聲不吭就跟著那群人走掉,又在他最狼狽的時候突然出現,他便仿佛遭受到了背叛。

他在年輕的時候,曾經那麼的信任著她。有許多次,在咒靈堆和寒冷的夜裡,他們緊密地依偎在一起。稻荷把掌心貼在他的臉頰上,閉著眼睛,額頭相抵。那時她說,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喜歡他的人……

他帶著虐待式的語調,綠陰陰的眼睛裡透露出殘忍和戲謔:“我也這麼認為。”

當初她說得那麼情真意切,幻想著離開禪院家後兩個人要隱姓埋名作一輩子的普通人,他嘲笑她幼稚,卻也曾在寂靜的夜晚夢見過那幅平凡而夢幻的景象……這個見證過他年輕時所有的傷疤、天真與寂寞的人,竟然會毫不猶豫的背叛了他。

“甚爾……”

稻荷露出了與兒時那日如出一轍的,奇妙而恍惚的微笑,“太好了,你不是個笨蛋。”

甚爾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當時情況比較複雜……確切說來,我授意它攻擊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自己。”稻荷的眼睛亮晶晶地注視著他,“所以那個時候傷到了你,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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