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40(2 / 2)

露水的夜 明開夜合 11079 字 3個月前

周浠對周圍人的視線很敏感,但凡覺察到有人在打量她的義眼,她就會偏一下頭,衝人家笑一笑。

在一家彩妝底店門口,有個女生觀察了周浠好久,鼓足勇氣上來問她,眼睛是假的嗎,還是戴的美瞳?

周浠笑說:“假的。好看嗎?”

“好看,像那種BJD娃娃的眼睛。”

……

周濂月也不打斷,耐心地站在周浠身後,任她們進行一些他完全聽不懂的交談。

那女生好奇心得到滿足之後,終於走了。

周濂月帶著周浠乘電梯上七樓,坐等電影開場。

在影院大廳裡,周浠又要了一桶爆米花。

周濂月很疑惑,“還能吃得下?”

“爆米花是另外的胃。”

沒聽見周濂月有回應,周浠笑說,“看來你已經老了,跟我有代溝了。”

進了影院,坐下好一會兒,周浠都沒聽見有人進來,便問:“包場?”

“嗯。”

“哦,”周浠笑眯眯,“是早就包好了唄,我才是你臨時起意帶出來的。”

周濂月拍了她腦袋一下。

很快,銀幕上開始播放正片前麵的貼片廣告,幾分鐘後,燈滅了,閃出龍標。

電影和電視劇不大一樣,經由對話交代的信息沒那麼滿,周浠單憑聲音,很難完全聽懂。

但她沒出聲問,因為覺察到,自南笳出場開始,周濂月就變得很沉默。

電影裡的南笳,聲音和平常不大一樣,為了貼和角色,更低沉沙啞和萎靡,有種沙粒的質感。

周浠甚至沒有第一耳就聽出來,是感覺到身邊的周濂月情緒氛圍陡然變了,她反應過來。

哦。

周濂月蹺著腿,身體微微斜靠,一條手臂撐在座椅的扶手上。

他第一次完整了解這個故事。

電影裡,那熱帶的邊陲小城,處處都是肥闊高大的植物,遮天蔽日,沉沉的墨綠色,似乎能透過屏幕,聞到一股潮濕的、高度腐爛的氣息。

南笳演的姐姐,一出場便在跟妹妹的男友偷情,直到電視裡傳來新聞,警方在林中發現了一具屍體……

警方隨即展開調查,所有線索一度彙聚到了姐姐身上。

姐姐卻知道真凶就是一直暗戀自己、且幫助過自己的小學同學。小學同學的老婆馬上就要生了,而姐姐早已對生活失去了熱情,就自殺頂了罪。

也就是,周濂月那時候去探班,看見的那一幕。

南笳坐在窗台上,獨白陳詞,最後一側身從打開的窗戶倒了下去。

這一幕沒有音樂。

寂靜得可怕,隻有那窗戶上貼著的塑料紙,嘩嘩作響。

電影鏡頭中的畫麵,比及現場所見,更有一種叫人血液冰冷的肅殺感。

周濂月不由自主地摘下眼鏡,微微閉了閉眼,揉了揉眉心。

幾乎難以自控。

想到那時候他坐在車裡,而她坐在他懷裡流淚。

過了好一會兒,周濂月才戴上眼鏡,繼續看。

妹妹不相信姐姐是凶手,極力主張繼續調查,最後查到了真凶身上,也得知了更不為人知的往事:讀初中時,繼父曾對姐姐進行了長達兩年的性侵。

真凶,也即姐姐的小學同學是唯一隱約知道這件事的人,他曾在當年拿一塊磚頭,將繼父砸得頭破血流。

前一陣,真凶懷孕的老婆在夜宵攤上被人性-騷擾。騷擾的人,正是繼父。真凶被新仇舊恨促使,順走了水果攤上的水果刀,尾隨撒尿的繼父進了樹林,趁其不備,將其捅死,後藏匿了凶器,抹除了痕跡……

而妹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姐姐始終與她關係疏離,甚至下手搶走她的男朋友,因為,繼父最初想要下手的目標,實際是妹妹。

是姐姐,頂替了她噩夢般的人生。

最後,真凶伏法。

妹妹去給父親和姐姐掃墓。

回去,她一路穿過似乎沒有終點的熱帶叢林。

鏡頭閃回到小時候,兩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穿著碎花裙在叢林裡飛奔,大的那個小女孩停了下來,拉著小的蹲下,往草地上瞧。

“這兒有隻鳥!”

“它好像受傷了……”

“我們把它帶回去吧。”

“它是什麼鳥?”

“不知道……它翅膀是灰色的,就叫它灰雀吧……”

銀幕一黑。

片刻,奏起片尾的音樂,曲調沉鬱而憂傷。

周濂月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

想到那時候關姐跟她說,南笳去麵女二號,稱這角色非她莫屬。

得知真相後的此刻,他終於理解為什麼。

隻有南笳,才能明白這角色黑暗晦澀的一生。

所以她說,活著就是一次一次的死亡,不得解脫,死亡的無限循環。

而他,甚至也做了一回,逼得她再“死”一次的人。

手背上傳來溫熱觸感,周濂月回神,意識到是周浠的手。

“……怎麼?”周濂月啞聲問。

周浠側著頭,“看”他,“哥,我們可能永遠隻做對的事嗎?就像,我知道不該打給蘇星予,卻還是會打給他。人有時候就是會脆弱、會孤單,會覺得,活著無非也就是這樣,沒什麼意思。”

“……你想說什麼?”

周浠笑笑,“我想告訴你,我知道你為周家這麼賣命,都是你覺得虧欠我。但是,沒有必要。就像,救不活那隻灰雀,不是姐姐的錯……我眼睛失明,也不是你的錯。”

周濂月不作聲。

周浠握住他的手,“這句話,我一直想告訴你。我們兩個,你才是那個不能坦然麵對我失明這件事的人。他們都誤解你,但我知道你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但是……但是我不想這樣了,我不需要你繼續把我當做你的責任。因為你的責任,你過度的擔心,也在反過來束縛我。我一直都很不開心,我寧願自由地走在街上,哪怕突遭橫禍,那是我的命運。我愛上誰,被誰傷害,那也是我的命運。不要試圖拯救我了……”

周濂月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抱歉。我不是一個好兄長。”

周浠搖頭,“你很好。你隻是不自由。而你的不自由,是我帶給你的……”

“彆這麼說。”

影院燈亮了起來,周濂月眯了眯眼睛。

兄妹兩人仍舊坐在原處,銀幕上的演職員名單尚在滾動。

沉默許久,周浠問:“哥,你在想什麼?”

周濂月看著她,片刻,認真地問:“你考慮過嗎,很有可能,你會失去現在的生活。”

“什麼生活?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這種?”周浠笑,“不至於的吧,再不濟,你也去出道好不好啊,你這張臉就能值一個億。”

周濂月:“……”

周浠聳聳肩,“沒所謂的。大不了,我求南笳姐姐包養好了。你要不要也去?”

周濂月徹底無語。

周浠笑出聲,站起身,將周濂月手腕一牽,“走吧走吧。我不會管你了,我要給蘇星予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