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濂月入睡極其困難,但醫生勸誡他,最好不要過度依賴藥物。運動、熱水澡或者白噪音,都可幫助入睡。
他在做這些無聊又無效的嘗試,但結果往往是直到淩晨兩三點依然保持清醒。
周濂月從沙發上爬起來,起身去往臥室,從床邊櫃子的抽屜裡,拿出藥瓶,倒了兩粒在手心裡。
動作一頓,片刻,將兩粒藥又倒回去,旋緊了瓶蓋,“啪”一聲,丟了回去。
轉身,進衣帽間,換了身衣服,拿上車鑰匙,出門。
開出地下車庫,又過了好一會兒,周濂月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往南笳的住處開。
他單手掌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去拿煙盒,麵無表情地抖出一支,在點煙器裡點燃了。
窗戶半開,盛夏的風,攜一股燥熱的溫度。
煙灰被吹卷著落在襯衫上,他懶得去撣。
約莫半小時,到了南笳住的小區門口。
將車靠邊停下,手臂撐在車窗上,轉頭去看窗外,能自樓間的縫隙越過去,看見南笳所住的那棟樓。
淩晨兩點,那一棟尚有幾扇窗戶亮著,可隔得太遠,具體的樓層,已分辨不清了。
心中隻覺得極其荒謬。
可仍然遙遙地看著那棟摟,直到接連不斷地抽完了兩支煙,方才熄滅了煙,關窗,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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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笳還沒睡。
作為東道主,將瞿子墨送到酒店樓下之後,就回自己的住處了。
給陳田田打了個電話,陳田田也沒睡,又逢彭澤通宵夜班,就打了車,來南笳這兒留宿。
一進門,陳田田就笑說,“稀奇。跟野男人這麼早就結束了?”
南笳已經知道了狗仔偷拍的事兒,正在跟關姐溝通解釋,“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就跟人一塊兒去嚴導那兒吃了個夜宵。即便是,三小時,掐頭去尾的,夠做什麼?”
“三小時還不夠……不是,你以前跟彆人都是幾小時起步的?”
南笳笑著抄起抱枕砸了陳田田一下。
陳田田見茶幾上有酒,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兌了點兒軟飲,從冰桶裡夾了兩塊冰,丟入杯中。
“喊我過來想聊點兒什麼?”
南笳端著酒杯,看她,“問你個問題。”
“問。”
“你覺得,正常的愛情是什麼?”
“你先定義一下正常的愛情?”
“就……你為什麼願意嫁給彭澤?他對你很好?你跟他在一塊兒很放鬆?還是你倆有同樣的發展目標?”
“這些都有吧。”陳田田沉吟片刻,“我還真沒細想過。非要說的話,最讓我覺得沒法離開他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在他麵前哭。”
“你也可以在我麵前哭啊。”
“那不一樣。有些事兒,其實還是沒法跟你說的……你認同嗎,友情和親情,多少還是有界限的,可能在界限內,我能跟你說。超過這個界限,我能傾訴的對象就隻剩下彭澤了。而且有時候哭的原因莫名其妙,比如我在那兒寫稿,外接鍵盤卡了,我能因為這點兒小事突然爆發。要當時你在那兒,我可能就忍下來了。但彭澤在的時候,我就會跟瘋了一樣,突然爆哭……”
南笳陷入沉思。
陳田田打量著她,“跟你傳緋聞的這男的,是你的新情況?”
“算是吧。”
“進展怎麼樣了。”
南笳聳聳肩,“如果是用西方文化去定義的話,可能處在date這個階段。我比較難判斷,我對他有沒有那種超越友情的感覺。但我覺得,他應該可以將我帶入一段正常的感情。”
陳田田笑了聲,“如果說,你的正常是相對於之前跟周濂月的那種……那誰都可以,隻要是名正言順的。但如果你指的是我跟彭澤……不是,我倆根本不是什麼模範範本。世界上哪有絕對正常的愛情?比如說開放關係,你覺得正常嗎?但假如關係中的兩人都覺得ok,那也沒問題。”
南笳點了點頭,但沒作聲。
陳田田看著她,“我怎麼覺得你似乎有點迷茫。”
南笳身體往下溜,躺了下來,枕在陳田田的腿上,“我覺得現在的一切都有點兒輕飄飄的。像是氣球,不知道會飛到哪兒去。”
“是不是一夜爆紅綜合征。”陳田田笑說。
“可能吧。我其實隻享受在電影院裡完整看到自己成片的那一瞬間,對我而言,出現在片尾演職員名單裡,已經是最高榮譽了。後續附帶的名氣、財富這些,我覺得很虛,沒什麼感覺。”
“您這是真正藝術家的心態,脫離低級趣味了屬於是。”
南笳笑出聲。
她承認田田說得對,友情是有邊界的。
比如她從來沒告訴過陳田田邵從安的事。
此刻也自然無法告訴她,對邵從安的恨可以說是支撐她這些年非要爭一口氣的執念,現在周濂月把人送進去了,她卻有一種無端的空虛感。
而這空虛甚至沒法對其他人說。
除了……
除了周濂月——
周濂月用幫她報仇雪恨的這個行為,把這件事,變成了隻有他們兩人共享回憶的閉環。
周濂月對她的影響太深了。
她意識到。
即便那是壞的。
就像喝下高濃度的烈酒,需要一個周期,酒精才會徹底代謝掉。
而在此期間,醉酒後的斷片、宿醉後的頭痛和空虛,對酗酒行為的自厭……都要一一經曆過,才會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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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濂月是在清早去往公司的車上,再度收到了屈明城發來的消息。
還是條微博,南笳轉發的嚴岷君發布的內容。
一張照片,嚴岷君、南笳和瞿子墨三人的合影。
嚴岷君的配文是:昨晚和我的男女主角小酌,聊劇本。
而南笳開玩笑口吻轉發:差點喝光嚴導珍藏的82年的拉菲。
屈明城說:這回是虛驚一場,下回就不一定了[壞笑]。
周濂月麵無表情地點進了右上角的操作菜單。
片刻,屈明城直接發來了手機短信:操,你拉黑我?
周濂月直接將手機鎖屏。
片刻,他又拿出手機,給解文山撥了個電話,約定過兩天要去他那兒一趟。
這天晚上,周濂月下班後去了周浠那兒。
果不其然,蘇星予也在。
他倆坐在客廳裡,似乎是在討論莫紮特和肖邦的區彆,蘇星予正在拉琴給周浠做講解。
周浠先聽見了腳步聲,蘇星予順著她轉過頭,跟周濂月打了聲招呼。
周濂月應了聲,先去洗手間洗手。
——那天,蘇星予半夜接到了周浠的電話,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跑來了。
當天更是直接給周濂月打了個電話,請他晚上過來一趟,要跟他當麵“談判”。
見了麵,蘇星予便說,不管以後周濂月怎麼懷疑他,沒關係,派人24小時盯著他,也沒關係,隻要同意他跟周浠在一起。
蘇星予這近一年的時間,在國外進修、演出……看著倒是比之前沉穩多了。
他帶了個皮箱子過來,一打開,往地上一倒,跟賭氣似的。
一箱子全是樂譜的手稿。
他說,都是半夜睡不著覺,想著周浠時寫的。
年輕人抒發感情的方式,總是肉麻又直接。
周濂月看著站在身邊的周浠,那表情就像是要哭了,搞得他跟拆散羅密歐和朱麗葉的暴君似的。他哭笑不得,原本有幾句走過場的叮囑,也就算了。
隨她吧。
自那以後,蘇星予隻要沒有演出和課程,都會往這兒跑,有時候也會帶著周浠一塊兒出去聽劇。
周濂月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吃過飯,周濂月回樓上自己的房間,整理了一些陳年的文件——他不在這兒住,但時不時會將一些略顯敏感的文件帶回來保存。
下樓時,準備找蘇星予說件事。
沒看見客廳裡有人,往書房方向走了幾步,朝半開的門裡瞥了一眼,又頓下了腳步——
兩人在窗戶那兒,蘇星予背向而立,幾乎將周浠的身影整個都擋住了,周浠的兩隻手,則緊緊攥著他的衣袖。
周濂月眉頭一跳,心情複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