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起名了(1 / 2)

這是他的二格格。

四爺靠近她, 想要伸手觸碰。

然而他此時為無形之靈,隻有虛影從女童身上穿過。

隨著女童向外奔跑,四爺不受控製地被吸引在她身側, 與她一同向前。

他聽見女童喚那名中年女子“院長媽媽”, 知曉了她不知親生父母是誰、在何處, 被衙門的善堂收養撫育。

除了她以外, 一切都模糊不清。

時間仿佛化作流光飛逝, 四爺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這個名叫“吳希”的小女孩從女童一點點長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周圍隱約的輪廓和聲音,告訴四爺,她上了學堂,被夫子誇獎,被同窗喜愛。

她起初脖頸上圍了一條紅色的領巾, 然後又換成了胸前一個銅板大小、金紅相間的徽章。

她似乎很驕傲能擁有它們。

原來他的二格格長大後,是這般模樣嗎?

如同他想的一般, 仍然是純善的性子,笑得更加明媚,一看便讓人心生歡喜。

四爺猜測, 這或許是二格格的前生或來世。

眼見少女逐漸成人,女大當嫁, 四爺懷著一腔老父親的慈心, 等著挑某位尚未出現的男人的茬。

但他並沒有等到, 便再次感覺自己被高高拋起,落在一片虛無之中。

這裡沒有二格格的影子,四爺甚至連自己輪廓都感受不到了。

數不清的訊息彙成一波波海浪,向他湧來——

四爺看見了很多個“自己”。

沒有底線地寵溺著武氏的“自己”, 跟兄弟爭奪女人失去親王之位的“自己”。

還有各式各樣為了所謂的“真愛”失去理智和原則、妄為胡鬨的“自己”。

四爺知道那並非占據他身體的妖魔鬼怪。

那也是他,隻不過是被七情六欲支配的他,而不是完整的他。

四爺對著虛空大喊,“你們究竟是何方妖孽,為何要咒爺害爺?”

虛空之中似有許多魂靈聚集在遠處,傳來無聲的回答。

——那是因為,我們愛你呀。

——你太清冷了,我們想讓你擁有很多的愛。

四爺冷笑著質問:“愛?你們又知曉爺經曆為何,所求為何?”

“恣意擺布是愛?扭曲神智是愛?”

“強加自身妄想於旁人是愛?”

“將一己私欲置於是非公理之上,也是愛嗎?!”

對方這次沒有回答,聲音變得嘈雜而細碎,像是起了內訌,互相爭執不休。

不知又過了多久,久到四爺以為自己要成為孤魂野鬼、消散於天地的時候,細碎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對不起,我們知道錯了。

——你會變回去的。

——她在叫你了,希望你們都能幸福。

……

“阿瑪,求求你快點醒過來吧。”

吳希抱著四爺的腦袋,不停碎碎念。

已經是五更天了。

四爺仍然沒醒,但好消息是,不知到是吳希“發功”給力、還是他自己身體的自愈,四爺的體溫在一點點下降。

屋裡還有宋氏、蘇培盛、青蘋在值守,三人都沒合過眼。

這幾個時辰,他們沒有對吳希的奇怪舉動提出異議,隻是每隔一會兒就給吳希喂水和食物、用棉簽子給四爺潤唇,再試試給四爺灌藥。

退燒藥熬了放涼、涼了重熬,都沒能成功進入四爺的肚子。

好在四爺不僅沒惡化,還出現好轉的跡象,蘇培盛心裡求神拜佛,祈求各路神仙保佑二格格確實身懷福澤祥瑞、助四爺快些退燒清醒。

為了保持自己的輸出功率,吳希開始回憶躺在床上十年聽過的各種清穿小說。

再根據實時的心情,時而在嘴巴上對四爺懇求、表白,時而在心裡各種大不敬的吐槽、暴言。

表麵的吳希:一片孝心,男默女淚。

真實的吳希:這奇葩的金手指太難控製了再不醒她自己都要凍成冰塊了好嘛!!

“……你還沒給我起名字呢,有你這樣做阿瑪的麼?”

半是怨念半是撒嬌的控訴響在耳邊。

額頭上仿佛貼著一塊寒冰,將令人昏沉的高熱壓製住,甚至反過來入侵他的神智,築成一級級台階,直達他心中本源。

四爺循聲,望見點點星光閃爍,遂拾級而上。

終於,他掀開沉重的帷幕,看見一雙比星光更璀璨的雙眸。

一個名字出現在腦海中,四爺嘴唇顫抖,勉強發出幾個氣音。

“……烏希……哈。”

吳希開始還覺得自己幻聽了。

她不敢置信看著四爺緩慢睜開的雙眼,視線從彌散到聚焦,眼底映出她的倒影。

“烏希哈。”四爺又輕輕重複了一遍,嘴角一抽一抽的,似乎是,想笑?

吳希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這個人疑似扒了她上輩子的馬甲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哈”她?!

下一刻,被吳希驚醒的蘇培盛等人圍過來,個個眼含熱淚,吵吵嚷嚷地說著“爺醒了”。

他們看過了四爺,接著又輪流去抱吳希。

吳希感覺空氣都被他們給擠沒了,一時難以呼吸。

大驚大喜之下,吳希腦子一片漿糊,身體裡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疲憊。

她實在堅持不住,在數聲驚呼中,眼一閉,頭一歪,栽倒在四爺身上。

……

“這都睡了十二個時辰了,真沒事?”

“請爺安心,幾個太醫都診過了,二格格隻是累著心神,並未染病,也沒發熱,好好睡上一覺就無礙了。宋格格想把小格格移到外頭廂房,省得擾了爺養病。”

“她既然……自然病邪不侵,那就讓她在這兒,爺等她醒。”

耳邊傳來熟悉的嗓音,吳希感覺身體像是被千斤巨石壓著,動彈不得。

她好像還是那個隻能聽不能動的植物人。

……什麼爺不爺的?

那一刻,吳希再次回想起,被清穿小說支配十年的恐懼——

“不要!”

吳希一個“垂死病中驚坐起”,嚇了邊上的蘇培盛和四爺一跳。

她眨了幾下眼睛,表情呆滯,機械地轉了轉頭。

她發現自己坐在一張印象裡之前沒有的小床上,緊挨著四爺的大床。

四爺仍然臉色慘白,但雙眼已經恢複了神采,半起了身,坐靠在床頭,正就著蘇培盛的手喝藥。

那方才還滿著的藥碗此刻空空如也,四爺胸前衣襟多了一大片深褐色痕跡。

好、好像是她的鍋?

吳希咽了口口水,張嘴:“阿……”

她嗓音啞得幾乎失了聲。

方才還鎮定勸慰四爺的蘇培盛,呆愣片刻後,扔掉了手中的碗,撲到吳希的小床前,老眼含淚:“二格格可算是醒了!”

四爺顧不得身上汙漬,手臂撐著上身向她傾斜,聲音微顫,“烏希哈醒了?來讓阿瑪看看。”

吳希一臉懵:……你喊的是什麼?喊的誰?

蘇培盛忙把吳希從小床上抱起來,放在四爺身邊。吳希屁股剛挨著床墊,就被四爺抱進懷裡。

四爺一病數日,氣血有虧,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剛蘇醒未恢複完全,吳希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氣息不足往日沉穩,抱著她的手臂也比不上以前有力。

但隱約的顫抖昭示著手臂主人的激動。

四爺摸著她的頭發,一邊安慰她,也是寬慰自己,“都醒了,沒事了,烏希哈彆怕。”

又一次從四爺口中聽到自己上輩子的名字,吳希渾身一抖,真的開始害怕了。

在蘇培盛的服侍下喝了一小杯溫水,吳希心跳平複了些,才小心翼翼地問:“阿瑪,你是在叫我嗎?”

這發個燒,還能獲得個什麼讀心術透視眼嗎?

四爺口齒清晰地重複,“是在叫阿瑪的烏希哈。”

這大概是他待孩子最有耐心、最溫柔的一次。

昏迷這段時間,四爺似乎做了一個漫長而離奇的夢。

夢的具體內容,在醒之後便全然模糊了,隻留下了在生死之間徘徊彌留後的恍然。

和一個有些耳熟的名字——

烏希哈。

離京之前,四爺就在考慮給幼女起名一事,因為發現她身上種種神異之處,糾結難定,便耽擱了下來。

一朝夢醒,這個名字在數十備選中脫穎而出,牢牢刻在他腦中。

烏希哈,在滿語中意為星曜。

他的女兒,他的星星,在他深陷混亂和黑暗時,用她小小的光亮,數次讓他脫離“險境”。

四爺捧起女兒的手,在她掌心輕輕寫下這個名字,“喜歡麼?”

原來是烏希哈。

而不是“吳希,哈!”

生怕被扒馬的吳希不由舒了一口氣。

忽的,她瞪大眼睛,後知後覺——

在穿越到這裡,努力苟命了快四年後,她終於有名字了!

屬於她的、在這個時空的名字。

都說,名字有著神奇的力量,在從“吳希”變成“烏希哈”的這一刻起,上輩子的種種忽然遠去了。

她來到了這個或許是平行時空的清朝,有了全新的身份和人生。

她的生母並不有權有勢,但視她如命,給予她毫無保留的愛。

她的生父開始有些崩壞,但好像逐漸變得正常起來,有朝一日終會成為曆史留名的英明君王。

她有了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

還有她的“大媽小媽”們,也跟小說裡寫的“勾心鬥角”“你死我活”不太一樣。

重來一次,她或許能擁有曾經最渴望的家。

她試著放鬆身體,控製著輕輕依靠在身後稍顯單薄、卻意外溫暖可靠的懷抱裡,仰起頭,四爺雙眼清明,嘴角含笑。

“很喜歡,謝謝阿瑪。”

從今天、從現在開始,她就是烏希哈了。

……

七日後,熱河行宮。

康熙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著手中的折子,腦子裡想的卻是兒子們的事。

四十七年廢太子後,他一直在考慮這大清江山要交給誰。

太子雖複立,但康熙對他已然心生隔閡,觀其行事,也日漸偏離了他對儲君的期待。

再看其他兒子呢?

老大被圈了。

老八經“群臣推舉太子”一事後,元氣大傷,但複封貝勒後,私下小動作沒停過,康熙都看在眼裡,隻覺得這個兒子聰明手段都不缺,但沒用到該用的地方。

十四這個兒子倒是看著有情有義。

康熙承認,底下兒子們明爭暗鬥、勢如水火,有他暗中引導布局的原因。

但他不後悔,隻有這樣“養蠱”“養狼”,才能選出真正能讓大清基業穩固傳承的後繼者。

可偶爾,非常偶爾,他也會懷念許多年前。

孩子們都還沒他的腰高,保成保清爭得再厲害,為的也隻是他這個阿瑪的一聲誇讚。小阿哥們最崇拜太子哥哥,總愛說長大了要好好輔佐太子,共創大清盛世。

“萬歲爺,弘暉阿哥來了。”梁九功從門外進來,小步走到康熙身邊,輕聲打斷了康熙的出神。

康熙闔上折子,“進來。”

梁九功對外高聲傳召,弘暉跨過門檻,走到康熙案前,恭敬拜下,“孫兒給皇瑪法請安。”

“平身吧。”康熙看向眼前半大的少年,語氣還算溫和,“你阿瑪那,情況如何了?”

“回皇瑪法,阿瑪今日已能下床走動,用飯用藥都好。”

這幾日,弘暉來回在獅子園外和行宮兩頭跑,康熙心裡掛念著四爺的病情,每日都會抽空見見弘暉,問及獅子園情況。

雖然梁九功每日都向太醫過問並彙報,但聽弘暉親口說,總是更放心些。

康熙見他臉色不大好,問:“老四既已大好,你何故做此情態?”

弘暉低著頭,聲音發悶,“阿瑪染疾,孫兒不能在身邊侍奉,還比不上家中幼妹,愧為人子。”

四爺醒了,他還是不被允許靠近,隻能在遠處看上一眼。

他聽說宋氏和妹妹雖然運氣好沒被傳染,但日夜侍候,不用想也知道有多辛苦。

弘暉認為她們是替他和烏拉那拉氏擔了責任與風險,心中有愧。

康熙現在就喜歡多聽多看這種父慈子孝的故事,起身繞過桌案,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自責,你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

弘暉是四爺的嫡長子,六歲起就在上書房讀書,過去在康熙的眾多孫輩中卻不起眼。

子隨父,他和四爺都不是張揚的性子,其次他的天資確實不及弘皙弘昱他們,這幾年康熙對他的印象逐漸淡化,還比不上十四爺家的幾個調皮的小阿哥。

如今這一遭天天見,康熙突然發現自己還有這麼個不錯的孫子,至情至孝,論功課才乾,也比記憶裡要強上一大截。

康熙的態度從生疏到親近,弘暉怎會不知?

烏拉那拉氏讓他來,就是怕他被旁人扣上“不孝”的帽子。

四爺不讓他靠近,讓蘇培盛安排他在外主事,是為了保護他、鍛煉他,若自己不幸病亡,他還能在康熙和幾個叔伯麵前得些同情和看顧。

“孫兒隻望阿瑪早日大安。”

弘暉來熱河後,身邊一直有康熙的人,康熙知道他是真心孝順,這幾天也沒睡過安穩覺。

康熙眼神越發慈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