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握著油紙傘,閉了閉眼睛。
咒術師的身體素質一向遠超常人,暫且不提伏黑甚爾那種怪物,至少普通咒術師砸穿個水泥鋼筋是不會出問題的,麵對太宰治,他頗為困擾地想了想——到底是經曆了什麼才能把人變成這副模樣?
想來想去,也沒翻出一個對照組。
他也沒能理解這人在說什麼,冷靜了一會,開口:“先回旅館。”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太宰治狼狽成這樣,太宰治本來就瘦得輕飄飄的,現在渾身濕透,衣物不再飄飄蕩蕩地掛在他身上,整個人頓時成了小小的一團,他虛虛地屈著膝蓋,一隻手捂著自己的胃部,時不時再咳嗽兩聲,看起來隨時都能失去意識。
但他的眼睛卻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這種夜色裡,顯得愈發地亮,他看向遠處漆黑一片的星空,烏雲遮蔽了星辰,他卻表現得像是已經看見了熠熠星輝一樣。
[這世上還有比知道自己死期更美妙的時刻嗎?]
除了太宰治,估計所有人都會將預知自己的死期看作上天的懲罰。
生命進入倒計時,一切準備去做的努力都成了遺憾——但對太宰治來說,他隻感受到了能讓靈魂解脫的快樂。
漫無目的的馬拉鬆突然有了終點,一望無垠的荒漠終於有了出口,他在這世界上無望受苦的日子,終於劃下了一個休止符。
此刻他竟然真切地嫉羨起未來的自己來。
[能從mafia大樓上跳下去,死之前又存在必須活在這世界上的動力,還能有想見一麵的人,啊啊,對,在最終時刻來臨前,還能做一份硬豆腐寄給某個不知名的人。]
[……我實在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未來了。]
太宰治忍不住笑了起來。
“起來。”夏油傑說:“還能走嗎?”
太宰毫不勉強地攤開手,彎著眼睛,嗓音輕柔而又愉悅,又因為失溫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和模糊:“啊呀,完全不行,我已經徹底失去力氣了。”
夏油傑忽然說:“彆笑了。”
說完這句,他就無話可說了,他一生見過無數異常之事,也見過人因為極端情緒陷入瘋狂,但太宰無疑是在最激動愉悅時也能保持理智的人,雖然他知道眼前這個人不需要任何憐憫,但他卻仍然在這種時刻,從年長者的角度,無法抑製地生出一種想法。
[……真是太可憐了。]
夏油傑一向知道自己有點喜歡救苦救難的毛病,這也是他當年選擇救下美美子菜菜子的原因,但太宰治卻是一個注定溺水的人,看見海隻會覺得很漂亮,不掙不紮、無知無覺地沉下去,除了他自己,再無一人察覺他正在溺亡。
夏油傑又凝視了他一會,淡淡地:“你能解決我的咒力殘穢嗎?”
“現在不能。”
“那就沒有辦法了,悟還在旅館,所以我不能用式神帶你回去。”夏油傑頓了頓,毫不費力地將太宰治抱了起來,感覺像抱起了一隻身材單薄的貓。
太宰慢慢笑了笑。
淺淡的檀香氣息,順著袈裟袖袍一點一點地浸染雨水。
寬大的僧袍將懷裡的人遮住了大半,男人又執起竹骨紮成的油紙傘,聲音愈發冷淡。
“老實一點,不要讓人間失格碰到我。”他說,披散在背後的發尾因他的動作被淋濕了少許:“不然你今天就要爬回去了。”
……
其實用不著夏油傑警告,太宰現在也沒有折騰人的力氣,他前不久剛剛被五條悟卡著時間往海水裡麵摁,每一次都是快要斷氣,才粗暴地將他救活,隨後又強行被無量空處灌了一腦袋毫無用處的信息。
然後又被一個人扔到了懸崖上麵,要不是他身上的束縛,僅憑這些遭遇,早就夠他去黃泉轉悠個三四圈。
五條悟一點都沒手下留情,他展開領域,本身就是衝著燒壞太宰治的腦袋去的。
——傻了更好。
太宰治一直很輕很慢地發著抖,嗆咳聲被他牢牢壓在喉嚨裡,隻有無法忍耐時,才逸散出三兩聲,等到夏油傑推開旅館的木窗,又打開燈,才發現這人的臉色已經蒼白得如白紙一般。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將太宰治放在榻榻米上,又去櫥窗取了一床乾燥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