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無聲地接過,披在身上,又抖抖索索地去拆身上的繃帶,他的手指因為凍傷而不似以往那樣靈敏,連續好幾次都沒能捏住繃帶一角,但他也不開口求助,弓著背,一次又一次地嘗試著。
另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腕,頓了頓,放輕了力道,再握著挪到一旁去。
夏油傑拆他身上繃帶的動作很輕,猶如一片羽毛擦過皮膚,修長的手指也僅僅停留在繃帶上,不能碰到皮膚分毫,手腕、小臂、脖頸……繃帶下的皮膚並不完整,有的疤痕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男人垂著眼眸,手始終是穩的,拆完所有繃帶,他將那一團濕淋淋的布料丟進了垃圾桶。
“你剛才說你知道了你的結局,是什麼意思?”
“死期,是死期啊。”太宰治的神情是種冷靜的亢奮,此刻竟然對問題有問必答:“夏油先生,我很快就能去死了。”
“什麼時候?”
“不清楚。”太宰治嘴角帶笑,聲音上揚:“總歸不會太久。”
他仔細思索了一會,給出一個更確切的答案。“四年半……不,對我來說,可能是五年吧,肯定不會超過六年就是了。”
“那你隻能再活六年了。”夏油傑不冷不熱地說。
“是啊。”太宰用近乎歎息的聲音,長長吐出一口氣:“還有六年啊。”
他談論自己死期的時候滿是興致,此刻任誰在他麵前,都能知曉他對那一天的期許,於是他此刻的生命力頓時成了無源之水,無柴之火,隻等著時間將他轟轟烈烈地燃儘。
“我死的時候是二十六歲。”夏油傑忽然說:“在旁人看來,還能稱得上是英年早逝的年齡,但你恐怕連英年早逝都算不上。”
“明明已經做足了準備,甚至可以說主動找死,但在臨死之前還是不可避免地後悔了。”
“血液離開身體會伴隨劇烈的疼痛,每根神經都在抽搐,視野一點一點變暗,漸漸無法呼吸,有一個瞬間我在想,要是我沒有殺掉那些人和我的父母,眼下又會是什麼景象,最後覺得活著還是比死了強一點。”
說完,男人站起身,去取茶爐上炙烤的銅質手爐,再用裹布包好,半蹲在太宰麵前,將那隻小手爐放置在少年腹溝處。
太宰盯著夏油傑的後背,與他披散滑落的發尾。
“——我活著對你有什麼好處?”他用探究的眼神望著對方:“除了的確很疼是真的,你再沒有一句真話了,啊啊,這就是所謂的善意的謊言嗎?”
他饒有興趣地回味了一下:“原來是這種感覺。”
夏油傑一言不發地重新將棉被攏緊。
太宰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心,聲音雖然發抖,卻仍然能表達出自己的意思:“哎呀,以往也有不少人勸我不要這麼消沉,去參加學校考試、不要喝酒——特彆不要喝清酒,還有好心的小姐以為我無家可歸,送我一些日常用品。”
“但他們都真切地相信活著比死了好,但你明明自己都恨不得立刻去死,卻要勸我好好活下去嗎?”他思忖著下了個定義,聲帶模模糊糊地發出聲音:“你還挺喜歡這個世界的。”
[哪怕已經知道這世界上不會再有好事發生了,卻依然對好事發生揣著些希望,太矛盾了,也太痛苦了。]
他慘不忍睹地瞥了一眼夏油傑。
[嗚哇——我絕對不要和他一樣,這樣一來,他簡直過的是潔癖患者活在垃圾堆裡的生活。]
夏油傑安安靜靜地聽完,扯了扯嘴角,臉上也浮現起輕微的笑。
他的聲音充滿半真半假的意味:“太宰大人,心懷惡意的人,會覺得彆人也同樣惡意滿滿,沒準我隻是想讓你好過一點?”
夏油傑隔著袈裟摸了摸太宰治的頸側,那處的動脈很微弱地跳動著,他的手指在大動脈處停了停,又摩挲了兩下,像是在思考該怎麼刺穿那處皮膚一樣,過了幾秒,他收回手,眉梢眼角都漾出了笑意。
“啊,你發燒了。”
他一邊說,一邊從抽屜中取出一支掐金挖雲的煙鬥:“冰櫥裡有冰鎮過的可樂,冰塊已經用完了,你先去拿它降溫吧。”
“咒術師的身體素質一向很好,區區發燒感冒。”他看了看外麵濃鬱黑沉的夜色:“現在也沒有退燒藥,太晚了,我就不去麻煩老板買藥了,你堅持一下。”
男人戲謔地勾起唇角,慵懶而又好整以暇地挑起眉。
“——天很快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