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疼。”他聽見太宰治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再像是累極了一樣縮著不動了,呼吸又輕又淺,他轉過身,因為他的動靜這人往後蹭了一點,睜著眼睛,看著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還是很輕:“我的頭好疼,五條老師。”
我能有什麼辦法啊,他想。
他按照電視上的老年節目對著這人的太陽穴捏了捏,又揉了揉耳垂,再回去按揉額頭,反正電視節目主持人說這套方法對失眠有效,太宰治忽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唇角噙著一點極其淺淡的笑,和他白天那種虛假刻薄的笑不一樣,十分真實。
五條悟心想太宰治這個爛人怎麼總是這樣,總有些有的沒的,讓他沒法下定決心把他提溜到垃圾堆扔掉。
他對那個鐵皮小屋其實沒太大不滿,對他來說,還真的在哪都一樣,隻是這一次太宰治一推門就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嗅到酒精味還以為他終於喝醉了一次,再一看發現太宰治爬起來的動作很不自然,五條悟頓時感覺自己的神經斷了幾根,眼皮突突直跳。
子彈穿透腹部,標標準準的穿透傷。
看傷口狀況應該急救完修養了幾天,把太宰治從地上拎起來以後,五條悟惱怒得恨不得把這人掐死——他發了高燒,露在外麵的皮膚有著不正常的高溫,呼吸都帶著熱氣,不過那會太宰治倒是還能彎著眼睛衝他笑,等到半夜他估計這人都快燒傻了,折騰了整整一晚上,又是喂藥又是喂水又是換毛巾,他再一次對普通人的脆弱有了深刻認知。
太脆弱了,比五條家舊玻璃櫃裡麵的瓶子還脆弱,一碰就碎。
之所以沒去醫院是這人還勉強清醒的時候狠狠地拽住他的衣領,一邊咳嗽一邊一字一頓地威脅他,寧可死掉也絕不去醫院,否則他不如立刻去死,神情陰沉又猙獰,等到天亮,五條悟把毛巾丟回臉盆,沒有半點困意,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
——老、子、受、夠、了。
他揭穿那個港口黑手黨以後,恐嚇了兩下強行把他征成司機,以他現在的視力,自己正常活動沒問題,坐在駕駛座開車還是免了,他還不想在現實中玩GT5,等他把太宰治從床上撈出來,鑽進車廂,整個過程,沒漏掉司機的任何反應。
他頓時就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測,估計是沒錯了。
新公寓離碼頭不遠,高層頂樓,所有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除了太宰治那本破書和藥箱,其他東西他一點沒拿,新臥室不算特彆大,采光很好,日光一點一點向西,直到斜陽照進窗戶。
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幾乎要融化進這種宏大的光輝裡麵,他從這人衣兜裡摸了塊糖出來,剝開糖紙塞到嘴裡。
“……我說了吧,不去醫院。”
五條悟側過臉,冷冷淡淡地看了太宰治一眼:“怎麼,怕被警察抓起來扔進監獄?”
太宰治頓了頓,慢慢坐了起來,沒什麼情緒地將目光投射在五條悟臉上,臉上掛著麵具一樣的笑容,很是神經質,又像是要威脅滅口,如同一柄出鞘的匕首,鋒銳而又冷硬,五條悟對他這副模樣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丟了句話回去:“不是醫院,我重新買了棟房子。”
“你連身份信息都沒有買的什麼房子?”
“你是港口黑手黨的乾部連個假證都不會辦?”
太宰治驀地閉上了嘴,他坐在那裡,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房間一片寂靜,五條悟望著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長,視線移到太宰治身上,對方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眼看了過來。
那雙鳶色眼眸裡麵的情緒洶湧到都快溢出來,扭曲的不成樣子,這人這次倒是不作了,也沒有無理取鬨,他就這樣看了一會,眼睛裡漸漸蒙上一層笑意,笑意越來越厚越來越厚,直到他大笑出聲。
“——你發瘋發夠了嗎?”
五條悟打斷太宰治以後才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麼說,但他也不想道歉,便垂下眼睛用舌尖抵住牙齒,房間好像更寂靜了,寂靜得就像沒人存在。
“是啊,你說的對。”太宰治輕飄飄地說。
沉默。
“……抱歉。”太宰治說。
幾秒後,太宰治鄭重其事地道歉:“對不起,五條老師,這些日子實在很難捱。”
五條悟驀地抬起頭,之前太宰治那副能把部下嚇哭的模樣沒嚇著他,但這句道歉愣是讓他不知所措起來,床上坐著的那人有點好笑地歪了下頭,終於看著沒那麼假。
“我準備脫離港口黑手黨的意圖可能被發現了。”太宰治像是扔掉了什麼重擔,嗓音輕快而又愉悅:“繼續留在橫濱相當危險,和我對接的異能特務科給我安排了洗白任務,要離開這個國家幾年。”
他伸手在大衣內兜摸出兩張機票,彎了下唇,仰起臉眨巴了兩下眼睛,換上討好的語氣:“求你啦,和我一起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