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口安吾感覺太宰治壓根沒聽他在說什麼。
太宰治的確沒想太多,他以前也拿阪口安吾的絮叨當背景音,隻不過把安吾嚇得像個梗著脖子的鵪鶉讓他覺得很有意思,而且有點好笑,看著是披著恭恭敬敬的精英外表,裡麵的社畜哆哆嗦嗦地沒準還在對他破口大罵,就那種阪口安吾式的冷嘲熱諷。
織田作要是見到這一幕會怎麼說?
如果是織田作,估計會不讚同地看著他,看一會才開口:“這樣不好吧,太宰,安吾會生氣的。”
阪口安吾正彙報著,忽然聲音頓了頓,直接卡了殼,不是他的社畜素養不夠才在上司麵前出了醜,而是他的這位年輕上司忽然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笑得莫名其妙,他迅速回憶了一下自己有沒有說些搞笑故事。
絕對沒有。
所以是他的間諜身份被發現了?太宰治望著他表演了半天才覺得好笑?也不是,太宰治的笑聲很愉悅,高高興興,快快樂樂,也沒什麼惡意,作為情報人員,阪口安吾自然知道被太宰治揪出來的間諜有什麼下場,無一例外都活得生不如死,如果他的身份暴露,這人想必不可能浪費時間看他表演。
太宰治笑了半天,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眼底也蒙著笑,他看了阪口安吾一眼,用手支著下巴往一側倒了倒,又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對著阪口安吾舉起杯子:“繼續,啊呀,你可真忙。”
阪口安吾心臟噗通噗通地直跳,隻能硬著頭皮說了下去,他眼前這位乾部大人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畢竟太宰治一定比他忙一萬倍才對,但這人偏偏就拄著下巴,認認真真地聽他彙報工作——剛提拔上來的情報人員也接觸不了太深的東西,他說的這些故事太宰治估計早就知道了。
而且這人光聽還不夠,時不時還要打岔問上幾句。
“這麼忙啊……那成果如何?”
“那個組織的財報這麼慘嗎?”
“古董表?誒,我對古董表很感興趣——什麼啊,已經交給森先生了?”
阪口安吾是真的站得頭皮發麻,太宰治也沒做什麼,但他總覺得自己是一隻含在蛇口的兔子,聽著聽著,乾部大人站起身,去冰箱裡取了隻玻璃杯,夾出幾個冰塊丟進杯子,倒滿水遞給他,彎了彎眼睛:“喝口水。”
……我可能活不到領工資的日期了,阪口安吾想。
他不清楚太宰治是否從他的彙報中提煉了什麼,隻能每句話出口前都先在心底盤算個三四遍,畢竟這個人是太宰治——那個太宰——在港口黑手黨裡麵也是神秘莫測的存在,每說一句話壓力就會增加一點,他站著站著,感覺作息不正常導致的胃痛又發作起來,偏偏還要一本正經地和這人聊天。
太宰治仍然彎著眼睛聽他講。
講到最後阪口安吾已經趨向另一個境界,是種應激狀態保持太久後的麻木,他心想愛咋咋樣吧,出來當間諜就要有心理準備,他最後講得口乾舌燥,深深吸了一口氣:“太宰大人。”
“唔?”
“到了下班時間了,即便是加班……現在也很晚了。”阪口安吾推了下眼鏡:“您要是對我的工作內容感興趣,我可以整理出一份工作紀錄給您。”
然後他就見到這位長相非常漂亮的年輕黑手黨垂下頭,噗嗤一下笑出聲。
阪口安吾:“……請問?”
“沒事沒事。”太宰治臉上殘存著未完全消散的笑意:“我還在想,你要忍到什麼時候才發火呢。”
阪口安吾的神情愈發一言難儘,在他的注視下,年輕的黑手黨乾部側過臉,那隻露在外麵的眼睛望著窗外的夜色,他從玻璃倒影裡看不太清楚太宰治的臉,隻能聽到這人輕飄飄的聲音:“對安吾來說,加班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從這個位置往下看,基本能俯瞰整個橫濱,夜晚整座城市都被萬千燈火點亮,太宰治望著不遠處的摩天輪,那玩意轉了一圈又一圈,他在橫濱呆了這麼久,也一直沒去那裡體驗上一次。
“是的,可是……”
“我記得安吾連續六天不睡覺也能精神飽滿地工作。”太宰治微笑著轉回身體,那隻鳶色眼睛隱沒於黑暗,裡麵的情緒隱隱綽綽的,看不分明:“畢竟是有三份工作的人嘛,不過這三份薪水都不太高?”
阪口安吾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如墜冰窟,如同有人兜頭潑了他一身冰水,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他知道!
他的嘴唇動了動,絞勁腦汁地想些辯解的借口,那隻鳶色瞳孔就這樣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他不由地想起刑訊室那些人對太宰治的描述——可是不對,太宰治雖然盯著他看,神情卻還是溫和的,那點笑意還是沒有散去。
他又開始往其他方向發散性地想,沒準,太宰治隻是在詐他呢?
“行了,安吾。”他聽見這位黑手黨乾部似乎在憋住笑的聲音:“我沒打算對你做些什麼。”
“異能特務科過段時間就會把你叫回去。”太宰治站起身,靠著桌沿,雙手插進大衣外兜裡麵:“森先生一開始就知道你是異能特務科派來的間諜,所以才把你安排進檔案室,這樣你的異能力用處更大,不得不說,墮落論是我見過最適合情報工作的異能力。”
他注視著對方那張熟悉的臉,雖然神態陌生了點,鏡片下麵的目光怔忪而又複雜,又很是迷惑,還是阪口安吾沒錯,他估計給安吾的間諜生涯帶來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以後這人沒準再去臥底都要先崩潰一陣。
——我就說安吾你應該對我恭敬一點!好歹我也是乾部!乾部大人!
——哈?你有個乾部的樣子嗎?
——哪有人像你這樣對著黑手黨乾部說你身上很臭!不怕吃槍子嗎?
——可你和織田作剛爬完下水道啊!那裡是檔案室,如果你不是乾部,田中先生壓根不可能放你們進來好嗎?還有我一個後勤人員為什麼要跟著你們一起去掃地啊?啊?太宰?
——唉,織田作,你看安吾像不像一隻跺腳垂耳兔。
記憶還是泛著鮮亮的色彩,他記得他們三個在lupin酒吧消磨的時間,記得搖搖晃晃地拖著安吾一起跌進水渠,濕淋淋地扒拉在織田作肩膀上,記得那天死了一個人,結果其實是三個人全死了。
阪口安吾看著這位血液比黑手黨還黑,一生都充斥著黑暗與鮮血的年輕乾部,臉色倏地一下變得蒼白,眼睛卻閃爍著點微弱的笑意,明滅交織,像夜晚一閃一閃的星星,他背著手,手指漸漸往後腰的皮帶上摸,這時候他又聽見太宰治平靜的聲音。
“接下來是我個人的意見。”那個太宰治微笑著看著他:“如果你今晚離開,我也不是不能幫你把現場處理成一場意外襲擊。”
“但是你的手再動一下。”他說:“我不確定我會不會在這裡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