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1 / 2)

不許後悔。

太宰治抱臂靠著辦公桌,望向漆黑一片的落地窗,那幾扇玻璃已經有四年沒有通過電,不許後悔,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腦海裡突然掠過這樣一句話。

不許後悔,他反複念叨了幾遍,太宰治平時很少胡思亂想,一些原因迫使他每天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八瓣來花,那麼他腦袋裡麵突然多出這麼一句不許後悔就很是不可思議,他想了一陣,覺得自己應該沒有什麼可供他後悔的,就笑了笑。

哪有人不後悔。

他後悔的事多了去了,一點一滴,一分一毫,從他出生到現在二十多年,總有些選擇要後悔一陣,區彆隻在於後悔得多還是後悔得少,但他現在審視過去的自己又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了,這不應該,因為被他審視的太宰治並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被日後的自己拎出來挑剔半天,不過過去的太宰治要是知道,也定會嗤笑一聲,罵一聲腦子有病。

果然是不年輕了,他想。

幾年前他一個人在埃茲的酒店醒過來,手邊擺著一枚小小的方塊,他後知後覺地回想起自己已經把那隻貓送了回去,好在一切順利,成功甩掉了敵人沒有受傷,檢查完一圈他突然沒了事做,窗戶開著,晚秋的陰天,風從窗戶裡麵吹進來,他坐著放空了一會,披上大衣走出去,倒也沒覺得冷。

埃茲是位於法國南部的地中海小鎮,往山坡上走能看見碧藍碧藍的海,可惜那天天氣不好,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總覺得那海黑沉沉的,蒙著點灰,但他還是堅持一個人逛完了小鎮,什麼都沒想,很是快樂,很是自在,過了幾天他搭乘飛機回到橫濱,找到中原中也,說你得去出趟差。

去哪?對方問。

法國吧,你不是會法語嗎?

中原中也很詫異地望著他,說我什麼時候會法語了我怎麼不知道?他擺擺手說了聲我記錯了,不過你還是得去趟法國,除了你以外沒人能收拾得了爛攤子。

支開中原中也以後的某一天,他把森鷗外從港口黑手黨首領的位置上趕了下來。

這件事他計劃了很久很久,獨自演練了許多許多遍,以至於每一步都熟稔於心,唯獨沒想到的是那些花招和手段居然一點都沒用上,原來對他來說,傷害森鷗外還真不是件難事,港口黑手黨的那五棟大樓他暢通無阻,首領辦公室他不打招呼就能推門而入,愛麗絲見了他以後依然隻顧著在地上畫畫,都沒多看他一眼。

他謀權篡位的手段實在不怎麼光彩,森裡森氣的。

那天晚上他推開那兩扇厚厚的門,對方正在對著一堆文件思索著什麼,他越過愛麗絲,往前走了幾步,試圖往男人的脖子上紮一隻注射器,庸醫的醫術不行,殺人卻有一套,手術刀就是奪命的利刃,一來二去他自然落了下風,畢竟那是能和福澤諭吉打上幾個來回的地下黑醫。

他看著森鷗外,對方對此並沒有表露多少意外,倒是有些惋惜,惋惜著他不得不毀掉一個廢了很大功夫才雕琢出的漂亮雕像,於是森鷗外便罕有地磨嘰起來,活像幼時這人講給他的故事裡麵的愚蠢反派,為什麼?他這樣問,我還是不理解你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

昏暗的房間裡,金發的小女孩穿著紅色洋裝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盯著他,他坐在那張觸感挺熟悉的地毯上,用手蹭了蹭那些繁複的紋路。

森先生,我拿到了書。

他頂著森鷗外手裡隨時會落下的手術刀,就像計劃裡那樣平靜地將一切全盤托出,將惡意和憤怒擺在盤子裡扔到他的監護人麵前,他知道他的監護人會有什麼反應,和他一樣,從此以後森鷗外日日夜夜再不能睡一個好覺,是的,森先生,我拿到了書,我活過另外一個三年,世界是假的,隻有有三個以上的人知道書的存在世界就要毀滅了,你是第二個知情者——

於是那隻針管還是紮進了森鷗外的脖子。

轉移注意力再偷襲這樣的不光彩舉動,在另一個世界裡麵,森鷗外在共噬事件中這樣對付過福澤諭吉,卑劣卻有效,所以他拿來對付森鷗外,同樣有效。

“生日快樂。”

中原中也推開首領辦公室的門,西裝外套的衣擺沾染著硝煙氣息,“怎麼不開燈?”

首領辦公室空間開闊,陳列用具全是昂貴的古董,一水的歐式風格,和先代在位時一模一樣,天花板和地板都是清一色的黑色,牆壁也是黑色,所以開燈和不開燈其實沒太大區彆,作為呆在這間辦公室時間第二長的人,他不止一次提出要重新粉刷,這個顏色實在太難看,刷成亮粉色都比黑色強,但最後都被另外一個人以我是港口黑手黨首領,你隻是最高乾部,所以你必須聽我的諸如此類的屁話,強行駁回了提議。

即便開燈關燈意義不大,中原中也還是按下了總控開關,同時看向桌旁的那人,衝著他微微提高展示了一下手裡的生日蛋糕,生日快樂,他說。於是桌旁那人轉過身來,太宰治穿著一身昂貴高檔的黑色西裝,端端正正地打著領帶,披著一件黑色的大衣,脖子上掛著一條柔軟的紅色圍巾,手指間鬆鬆地夾了根煙,見到那個蛋糕,他真真切切地怔忪了一下,隨即彎了下眼睛。

“給我的?”

“不然還給誰?”

中原中也粗魯地掃開辦公桌上亂七八糟的紙張,收拾出一片乾淨的地方,這人不管過去多久,變化再大,唯有懶得收拾東西這個習慣亙久不變,桌麵亂得他看著都煩,而太宰治就彎著眼睛瞅著他把那些打印紙扒拉得到處都是,隨手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裡麵:“這是對首領的賄賂?”

中原中也眼皮都不抬一下,回了一句滾蛋,才揭開蛋糕禮盒,行為舉止不含一絲敬意,此刻首領辦公室隻有他們兩人,連平時那些裝模作樣的尊重都用不上,對外界來說,太宰治是那個神秘且恐怖的港口黑手黨首領,無數血腥和暴力誕生在他輕描淡寫的命令下,但於中原中也而言,太宰治卻什麼都不是。

一定要說的話,太宰治是煩得要命的自殺混蛋,腦子有病的黑泥精,討厭但不得不忍耐的首領,他的前搭檔,很早之前他試圖當作朋友的冷酷小鬼。

中原中也拆開蠟燭禮包,心裡默默數著數,一根一根往上插蠟燭,蠟燭又細又高,色彩鮮豔,他數到二十二根以後停下來,蛋糕不算太大,戳了這麼多根蠟燭後就顯得沒那麼好看,他皺著眉端詳了一下,從兜裡摸出打火機。

“你不是討厭我討厭到眼不見心為淨嗎?”

這人莫名其妙地拿起蠟燭禮包,又往蛋糕上放了三根蠟燭,他聽見太宰治含著笑意的聲音,“我自己都沒想起來今天是我的生日。”

中原中也看向對方,太宰治用一種說不清是什麼感覺的口吻,又仿佛隻是一聲單純的感歎:“是草莓蛋糕啊。”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說:“心血來潮就買了。”

隨即他聽見太宰治鄭重其事地道了聲謝:“謝謝你,中也。”

中原中也扯了下唇角,沒說什麼,隻是切了塊蛋糕遞過去,又切了塊蛋糕給自己,再拖過一把椅子坐在上麵,用叉子切下蛋糕一角放進嘴裡,之前奔波了半天,即便是他也有點累了。

心血來潮是真的,記得太宰治生日是真的,他們回不到十五歲也是真的。

換成以前的中原中也,肯定想不到有一天他會叫太宰治首領,也沒法想象他會給太宰治帶一塊生日蛋糕,更不會想到這人終於把身上那點少年氣褪得乾乾淨淨,不再像過去那樣發神經,再也不會在乾正事的時候晃著腿打遊戲,成了一個合格的黑手黨首領,一個成熟的成年男人。

而且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尤其是近些年,太宰治越來越溫和,溫和到可以稱之為溫柔了。

他這話說出去估計會因為造謠被抓起來關監獄,畢竟溫柔這個詞彙和太宰治、和港口黑手黨首領實在是格格不入,就連港口黑手黨的白色死神中島敦,都怕太宰治怕得能從老虎變成小貓,但中原中也知道自己的感覺不是錯覺,任何一個與四年前、與七年前的太宰治相熟的人——對不起,他忘了,太宰治沒有朋友。

但如果太宰治有朋友,那個朋友一定會同意他的看法。

以前這人對一切都抱有沒來由的惡意,那雙鳶色眼睛比地底的礦洞還深,好看的殼子底下是個怪物,比下水道還臟,早就腐爛得透頂,他長得多好看啊,多年輕啊,彆說是一些被這人外表迷惑想著改變他的小姑娘,就連港口黑手黨裡麵也不乏對他懷有好意的好人,但太宰治不僅不接受那些好意,還要一腳踩上去,用子彈把對方一顆好心砰砰射得稀碎。

可現在的太宰治呢?現在的太宰治能對著他鄭重地說聲謝謝,這人活到現在終於懂得了不要隨便踐踏彆人的一顆心,不管是好心還是真心,那雙鳶色眼睛暗到了極致,被燭火照著也能有點亮,也終於不再扯出能嚇壞愛麗絲的笑容,而是換上溫和而又平靜的微笑,眉眼都柔和了許多。

隻是以他的地位,已經沒人再能接觸到他了。

“太甜了。”中原中也說:“下次不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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