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三月,日子如流水般滑過,在如箏三令五申的約束下,沁園上下終於在薛氏事無巨細的窺探和挑剔中幸運地沒有出大亂子,當然,在花園衝撞了三小姐而被罰跪或是因為和大廚房的丫頭起了爭執而被罰一個月苦役什麼的事情,還是時有發生,四月裡,如箏著涼發了熱,本來是小病,不知怎麼的耽誤了幾天反倒發起高熱來,崔媽媽疑心是薛氏作怪,如箏卻告訴她不用擔心,薛氏雖對自己不滿,可還不至於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要置她於死地,崔媽媽到底還是不放心,偷偷出府請了濟仁堂的老大夫來看了開了藥,反倒被如箏嗔怪一通,好在並沒有被薛氏發現。
其實如箏心裡最清楚,自己這病八成是由心而起,自從重生以來,她每日憂心激憤,大禍小災不斷,事情是一碼接著一碼,壓得她喘不上氣來,她有時候也會於夜深人靜之時撫心自問,這樣步步為營機心算計的日子,似乎過得比前世迷迷糊糊還要苦,但到頭來,真的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麼?
但每次想到放棄二字,她又說什麼都不甘心,抗爭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如柏,還有母親的仇……也許正如舅舅所說,自己的骨子裡還是像母親,黑白分明,嫉惡如仇,母親為了父親操持侯府,養育子女,但一朝冷了心,便再難挽回,甚至連虛與委蛇都不願,自己於蘇百川,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病中本多思,思慮又加重了病情,如箏這一病便拖拖拉拉地到了四月底才漸漸好起來,這段時間裡,支撐著她不倒下的,除了如柏的憂心和依賴,以及老太君時慈祥嗬護之外,還有來自表哥崔明軒每隔十幾天送進來的賬本。
最早,崔媽媽還怨崔明軒在如箏病裡還拿這些東西來牽她的心,後來卻發現,如箏隻有在看著賬本上慢慢增加的收入時才會真心笑一笑,也就漸漸期待起這些東西來。
過了四月二十,如箏的身體才慢慢複原,天氣也一天暖似一天了,加上如箏病後又沉寂了下來,薛氏也沒有再趕儘殺絕,沁園慢慢步入了正軌。
這天,如箏在如書的陪伴下給老太君請了安回來,歇過午覺,覺得身上輕快了很多,也沒叫丫頭,自己披衣起身拿了一本書斜倚在榻上看,正看到佳處,耳邊卻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爭吵聲,如箏皺了皺眉,穿上鞋出了閨房。
一進堂屋,聲音便更清楚了,隱隱是從丫鬟們住的抱廈方向傳來:
“衣帽上的丫頭們如今也愈發學會看人下菜碟兒了!你們看看這是什麼料子,咱們都看不上,能就這樣端去給小姐看?!”待月略尖利的聲音傳到如箏耳朵裡,激起她一陣心煩。
“你嚷嚷什麼呢,就你看得出來麼?”嘴快的夏魚賭氣攔住她話,聲音卻明顯壓低了很多:“小姐還在睡呢,待月姐姐你這樣吵嚷不怕繞了小姐午歇?!”如箏一直覺得夏魚心直口快愛說嘴,此時聽她這樣說,不禁莞爾,慢慢向抱廈門口走去。
“你這小蹄子,我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待月嘴上不依不饒,聲音倒是壓低了很多:“我知道了,你是看浣紗最近得小姐青眼,我眼見失寵了,你抱上浣紗這條粗腿,便幫著她排揎我來了,真是好打算啊!”
“待月,你彆胡亂攀扯人,我什麼時候抱浣紗姐粗腿了,我的主子從來就隻有小姐,我用不著抱彆人粗腿!”夏魚是火爆性子,此時急了,雖聲音還小,語氣裡卻帶了十足十的火藥味:“我敬你年長,叫你一聲姐姐,可你哪裡有姐姐的樣子,我勸你趕緊閉嘴吧,什麼粗腿不粗腿的,咱們正應了那句‘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誰也彆裝主子!我好心提醒你彆驚了小姐,彆違了小姐的禁令和衣帽上的起了衝突,你卻這樣排揎我,若不是怕擾了小姐,我……”她憤憤地抬頭,卻看到如箏赫然站在門口,麵色沉肅,嚇得後半句話一下吞進了肚裡。
待月看她表情不對,回頭一看,臉色也立馬白了:“小姐……”
如箏點點頭,也不說話,拉了拉衣服走進了抱廈,她環視四周,丫鬟們住的屋子的確不如主屋寬敞,但也算敞亮通風,窗明幾淨的,恐怕比一般中等之家的小姐閨房還要好些,即使是這樣,還是有人不知足啊……
如箏這樣想著,淡淡一笑:“怎麼不說了,理不辨不清,繼續說,我聽著呢。”
待月還咬唇想著如箏到底聽去了多少,夏魚先屈膝跪下了:“小姐,是奴婢該死,小姐剛剛病愈,奴婢卻在這裡和待月姐姐吵嘴,惹小姐心煩了,奴婢……”說著,豆大的淚珠滾落,在青石地麵上濺成一汪。
待月看了看夏魚,也慌忙跪下,默然不語。
如箏審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梭巡,二婢漸漸覺得如芒刺背。
許久,如箏輕咳了一聲,找了個鋪了素布彈墨花草墊子的高背椅子坐了,淡淡開了口:“說實在話,我不是個喜歡苛責下人的主子,我平日裡對你們的要求,唯‘忠順’二字而已,做我的丫頭,隻要忠心,聽話,脾氣急點,嘴巴笨點,乾活手快手慢的,我都不計較,畢竟是人就有長短……”
夏魚和待月恭順地聽著,屋裡幾乎凝結的空氣漸漸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