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無岐又枯坐片刻,思量著酆如歸應當已換過衣衫了,才上了樓去。
這樓梯想來有些年月了,“吱呀吱呀”地作響著,又因這南方濕氣重,生出了零星黴斑。
他走到房門前,叩了叩門,卻聽得裡頭那酆如歸冷聲道:“道長,你且離我遠一些,勿要汙了我的眼,我對你已然厭煩了。”
聽得這話,薑無岐吐息陡然一滯,蹙眉問道:“貧道又有何處惹你不快了?”
酆如歸嗤笑道:“道長,你何處都惹我不快,我們還是就此分道揚鑣為好。”
這酆如歸不久前還執意要親手喂他用那油菜香菇包,又摩挲著他的虎口不放,怎地這般快便翻了臉?
薑無岐不敢置信地道:“當真麼?”
“當真,自是當真。”酆如歸的聲音從門縫裡擠出來,如同一匹名貴的絲緞般柔柔軟軟的,卻是毫不留情地擊打在了薑無岐耳蝸之中,逼出了絲絲疼痛來。
薑無岐語塞:“你……”
“我甚麼?”酆如歸不耐煩地道,“你要賴著我不成?”
良久,薑無岐才道:“貧道實在不願勉強於你,你要分道揚鑣,便分道揚鑣罷。”
房內,酆如歸身在床尾,蜷縮成一團,身上的紅衣已被熱汗打濕了,胡亂地黏在他的肌膚上,頗為不適,但他卻無暇顧及,因為那磨人的癮複又上來了,便是那癮逼出了這一身的熱汗。
他仰首望了眼門外,門外已無半點動靜,那薑無岐應當已經離去了罷?
也是,那薑無岐出身名門,天生慧根,資質過人,不出百年定能飛升成仙,原不該與他這千年惡鬼待在一處。
更何況他這癮發作起來全無征兆,許有一日,他會一如原身在話本中所為一般害了薑無岐的性命。
還是讓薑無岐離他遠一些罷。
而且薑無岐方才分明是生他的氣了罷?
他迷迷糊糊地回憶著薑無岐就著他的指尖用那油菜香菇包時為難的神色,咬了咬唇瓣,欲要壓下那奔湧上來的癮,但最終仍是忍不住張口咬住了手背。
自己手背的滋味全然及不上薑無岐半點,但他卻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溺在薑無岐的寬容當中了。
那鳥籠子當中的烏鴉發覺酆如歸的異狀,黑溜溜的眼珠子盯住了酆如歸,須臾之後,便將頭部鑽進了兩條鐵絲的縫隙間,拚了命地往外擠。
鳥籠子是酆如歸以法力幻化的,酆如歸現下神誌逐漸模糊,身體虛弱,法力不濟,以致於那兩條鐵絲很快便被烏鴉擠得變了形,哪裡還困得住她。
烏鴉從鳥籠子出來,撲騰了兩下翅膀,險些墜地,又費了些功夫,才順暢地飛了起來,而後用喙開了窗戶,一振翅膀,飛遠了。
酆如歸被那癮折磨著,完全沒有意識到那女鬼已裹著烏鴉的肉身逃遠了去。
他用力地咬破了手背,狠狠地吸食著從中溢出來的血液,但這血液卻無法緩解絲毫。
他渾身上下的皮肉好似被千萬隻野獸分食著,痛楚難當,猝然又有嚴寒在他骨頭縫裡流竄,不多時,他上了唇脂的唇瓣已是一片慘白,一身的肌膚更是結出了薄薄的白霜來。
那癮已許久未這般厲害了,昨夜他不過從掌中吸食了些血液便輕易地壓下了,而今……
他費力地睜開雙眼,望住一麵牆壁,那牆壁後的薑無岐應是在整理行囊了罷。
我今日大抵會死在此處罷?
隻消我沒了性命,那薑無岐與柳姑娘便能終成眷屬了罷?
不知薑無岐與柳姑娘的孩子會更像薑無岐還是柳姑娘?
是了,我還未見過柳姑娘,不知柳姑娘相貌如何,但按著者描述,柳姑娘定然與薑無岐極是般配罷?
白霜漫延而上,生在了酆如歸鴉色的羽睫上,將他本就艱難撐開的眼簾重重地壓了下去,繼而覆上了他一頭散落大半的墨發。
他再也睜不開雙目,便再也見不到那一麵牆壁。
永彆了,薑無岐。
他這般想著,連吸食血液的氣力都流失殆儘了,猩紅的血液未及吸食,居然流淌了僅僅一彈指,便迅速凝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