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如歸以指尖蹭了蹭血手印, 那血手印竟是化作一隻隻血淋淋的利爪,從牆麵驟然鑽出,向著酆如歸飛撲了過去。
酆如歸猝不及防, 麵頰不慎被劃出一道血痕,其中一隻利爪更是沒入了他的咽喉。
霎時,鮮血奔湧而出,染紅了他的脖頸, 而後又濕潤了他的衣衫。
他唇角緊抿, 徒手斬斷了一隻利爪, 卻不知是誰推搡了一下他的背脊,他足下趔趄, 竟是直直地往長滿了利爪的牆麵撞了過去。
在距那利爪不過毫厘之時,他的腰身卻是被人勾住了,他旋即被帶得連連後退, 直至退至床榻前,方才止住。
未待他回過首去,身後那人伸手按在了尚在他咽喉處的利爪,那利爪當即變作齏粉,隨後消失於半空中。
他本能地吸了一口氣,因咽喉處被洞穿了一個窟窿的緣故,吐息鈍滯。
“你無事罷?”他聽得身後那人的關切,遂回首笑道:“薑無岐, 我無事, 這點小傷要不了我的性命, 你還是顧好你自己罷。”
他每一字都是從喉嚨底推擠出來的,艱難至極,且含著濃鬱的血腥氣,直教聽見之人疼得厲害。
幸而他乃是修行千年的惡鬼,倘若是一介凡人,他早已就地斃命。
他說罷,猛然推開薑無岐,方要催動內息,浮於牆邊的數簇鬼火竟是彈指間一一滅了乾淨。
下一瞬,鬼氣大盛,耳邊儘是淒厲的鬼泣,他與薑無岐恍若身在十八層地獄。
一人一鬼目力上佳,但而今居然半點都瞧不見。
“薑無岐……”他焦急地喚了一聲,卻不得回應。
半晌後,才有一副寬厚的背脊靠了過來,柔聲道:“貧道在此處。”
倆人背脊相依,酆如歸十指引來鬼火,但那鬼火不多時便又滅去了。
不可視物,便會被輕易地攻擊,他隻得拚命地引來鬼火,借著轉瞬即逝的光亮斬斷愈來愈多的利爪。
房門並未被堵死,僅數隻利爪守著,但他們假若出了這房門去,定然會連累無辜的性命。
是以,這些利爪須得在這房間內了結。
眼見其中一隻利爪要撥開房門,酆如歸不得不布開結界,將所有利爪困死於這房間當中。
在他布結界之時,竟是有數百隻利爪趁機衝著他的心口抓了過去,他不及閃避,幸有一片衣袂為他擋住了利爪。
這片衣袂刹那間碎得不成樣子,流淌出來的絲縷或長或短,飄飄蕩蕩的,絲縷之下,原本藏於內裡的手臂血肉模糊,已被劃出了無數條血痕。
酆如歸盯住了那血色彌漫的手臂,登時目眥欲裂。
他麵色肅然,口中念了一句口訣,眨眼間,他一身紅衣衣袂紛飛,一頭不曾束起的墨發淩亂地遮住了他大半的眉眼。
未多時,他指尖一動,腕間的銀鐲子震動,倏然間周遭數不清的利爪已然消失殆儘。
他心下鬆了一口氣,口中一甜,緊接著吐出了一口鮮血來。
他受了傷,又過分催動內息,這副身體已然受不住了,但能護住薑無岐便是好的。
鮮血宛若最為豔麗的唇脂塗抹在他的唇瓣上,逼得他的麵色蒼白若紙,但又將他的一雙眉眼襯得冶豔萬般,不能直視。
他以手背擦去唇瓣上的血液,回過首去,展顏一笑,未料想,映入眼簾的薑無岐竟全身上下無一寸完好,每一寸俱被利爪洞穿。
他麵上的笑意一僵,未及斂去,便有淚水從眼眶滑落。
薑無岐向他伸出一隻手去,那手上由於傷口深刻且密集,森森白骨裹著細碎皮肉與猩紅從其中泄露了出來,紮眼至極。
他怔怔地握住了薑無岐的手,薑無岐一施力,他便落入了薑無岐懷中。
薑無岐一手扣住了他的腰身,一手覆上了他的麵頰,溫言軟語道:“酆如歸,你無事罷?”
薑無岐會受這樣重的傷定是為了保護他之故,他將後背交托於薑無岐,直覺得安心而妥帖,卻全然未曾注意身後的薑無岐是何情狀。
思及此,他拚命地用手壓住薑無岐身上的傷口,但汨汨的鮮血卻是源源不斷地自他指間流竄出來,不肯停歇。
見他不答,薑無岐複又問道:“你無事罷?”
“我無事,我無事,我好得很……”酆如歸咽喉處的傷口遠未複原,加之語調哽咽,實在難以聽清。
薑無岐傾耳去聽,待酆如歸又道了一遍“我無事”,才眉眼舒展地笑道:“你無事便好。”
我無事便好,那我見你這般該如何是好?
酆如歸急得吐出了一口血來,手足無措地擁住了薑無岐:“薑無岐,我要如何才能救你?”
那口血跌落在了薑無岐傷痕密布的臉上,薑無岐闔了闔眼,捉過酆如歸的一隻手探到自己的腰腹,這腰腹被洞穿之處竟然有碗口大小,內裡的臟器不翼而飛,酆如歸的指尖顫抖不住,這顫抖瞬間蔓遍全身,他每一寸皮、肉、骨都不得幸免,似乎隻需一霎,他一身的骨架便會散落於地。
薑無岐見狀,仍是據實道:“救不了,你救不了貧道。”
薑無岐修道百年,縱然修為精進甚為迅速,但到底仍是肉體凡胎,受了如此重的傷,還能與酆如歸言語,已是窮儘了氣力。
酆如歸聞言,埋首於薑無岐懷中放聲痛哭,哭了須臾,他又抬起首來,將自己身上的紅衣撕作碎布條,一點一點地去包紮薑無岐的傷口。
那傷口卻完全包紮不得,碎布條不久便被鮮血浸透了,又有血珠子從邊緣處蜿蜒而下。
“滴答,滴答,滴答……”
這可恨的聲響充斥著酆如歸的耳蝸,他望著自己沾滿了薑無岐鮮血的十指,猝然生出了要將這一雙耳、這兩隻手都卸去的衝動。
卸去這雙耳,便不會再有刺耳的滴血聲折磨耳蝸,進而切割腦髓;卸去這兩隻手,手上便再也沾不得薑無岐的血液。
是了,應當再挖去這雙眼,他便見不得薑無岐垂死的模樣,自然也不會見到薑無岐斷氣,變作一具不能言不能動的屍身,再由這具不能言不能動的屍身腐爛至慘白的骸骨,更瞧不見骸骨經過時間凶狠的磨礪,一分分消去,末了,化為虛無,好似這天地間從未有過薑無岐。
“你勿要哭了。”薑無岐抬手去擦酆如歸麵上的淚痕,可惜非但無法將那淚痕擦拭乾淨,指尖的血液反而使得酆如歸的眉眼染上了血汙。
薑無岐收回手,歎了一口氣:“你勿要哭了,你哭得貧道連死都不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