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因為他實在是無法下定決心去剝奪旁人的性命。
如今看來,他的仁慈反是給予了常思遠得寸進尺的機會。
他自己的生死倒是無妨,但薑無岐不行,誰都不許動他的薑無岐。
他思及此,正要抬手去咬自己的手腕子,那手腕子卻是被一人拍去了。
“無岐……”他側首望住了薑無岐,又抓起薑無岐方才被他咬破的食指去吸食血液。
薑無岐的血液,這是他所心悅的薑無岐的血液……
隨著血液一點一點地漫入體內,催得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理此起彼伏地叫囂著:無岐,無岐……
覺察到酆如歸吸食自己指尖的動作愈發強硬,薑無岐揉了揉酆如歸的額發,又將酆如歸攬到懷中,才道:“慢些,毋庸著急,貧道定不會推開你。”
他方才分明是為了不吸食薑無岐的血液,才推開薑無岐,從房間當中出來的,為何現下他卻在吸食薑無岐的血液?
酆如歸迷茫地想著,滿副的思緒卻已集中於薑無岐的血液上頭了。
望劍門之人見計策奏效,乘此時機,朝著酆如歸與薑無岐砍殺了過來。
薑無岐以拂塵對敵,輕鬆地將酆如歸護了周全。
望劍門名聲在外,百年名門,隻有如此水平不成?
薑無岐琢磨著望劍門有何後手,卻有一中年人從不遠處而來。
這中年人走得很慢,但彈指的功夫,卻已到了薑無岐麵前,薑無岐隻瞧見他出手,掌風竟已逼到了麵上。
他的修為應當略勝於薑無岐一籌。
薑無岐一手抱著酆如歸,一手與那中年人對了一掌,同時以內息催動拂塵去掃蕩一眾蠢蠢欲動的望劍門弟子。
這一掌表麵上瞧來不分勝負,但薑無岐卻知曉自己輸了。
他被中年人的內息擊得後退三步方才穩住,緊接著,垂目去瞧酆如歸。
酆如歸依然含著他那根食指,幸好雙目的猩紅已退去了一些。
片刻後,酆如歸便從薑無岐懷中飛身而出,直擊那中年人的百會穴。
百會穴乃是人體的一處死穴,位於頭頂正中線以及一雙耳尖連線的交叉處,若是能一擊得手,仗著酆如歸吸食過薑無岐血液後大漲的修為定能將其擊斃。
酆如歸身法迅捷,中年人好容易躲過,卻是笑道:“你為何不將那道士的血液吸食乾淨?”
這中年人應是打算將他們各個擊破,由他來吸乾薑無岐的血液,令薑無岐身死,再對付他。
這中年人眉宇間與常思遠有五六分相似,想來應是常思遠的生父——望劍門門主常承安。
常承安乃是望劍門近五百年來,實力最強的一任門主,年十五時,便一人一劍斬殺了當時酆都最為凶殘的一隻食人魔。
倘若真是常承安,怕是不好相與。
可不好相與又如何?
酆如歸眼神一變,唇角微揚,笑道:“常門主此來有何事指教?”
常承安一語不發,掌心一翻,佩劍陡現,又是一擊。
酆如歸發絲未束,動作間紛紛揚起,半遮住麵容,引人遐想。
薑無岐疾步護於酆如歸身側,酆如歸的眼波一觸及薑無岐便又柔軟了下來。
下一瞬,他才專心地與常承安周旋。
薑無岐尚有不少的望劍門弟子要對付,無法將全數的心思放於酆如歸身上。
望劍門弟子難纏,縱然明知自己遠遠不是薑無岐的對手,卻接連不斷地衝上來。
薑無岐原先並不打算傷他們,但著實被纏得沒法子,拂塵上的馬鬃一動,索性一一擦過望劍門弟子的雙足。
那些望劍門弟子登時跌落於地,掙紮著要起身,卻是起不得。
薑無岐並未傷及他們足上的經絡,隻是令他們起不得身而已。
望劍門弟子眼見自己雙足流血不止,頗有些膽小的,生恐自己的雙足留下殘疾,哀呼連連。
酆如歸喚出紅綢來,衣袂翻飛,已與那常承安過了十餘招。
倆人瞧來全數遊刃有餘,但在薑無岐加入戰局之後,常承安卻免不得陷入了劣勢。
常承安心知吸食過血液的酆如歸難以對付,可未料想,竟是出乎意料地強大,酆如歸吸食過血液應當思緒混亂或當場昏厥才是,為何神誌尚且清醒?
而酆如歸身邊的薑無岐,他不識得,隻是猜測其有些斤兩,亦未料想,有這等的水準。
常承安既現了頹勢,也不再與倆人糾纏,以免落敗了不好收場,便收起佩劍,退到一旁。
酆如歸一邊為薑無岐包紮著薑無岐後頸與食指的破口,一邊淡淡地問道:“常門主且說明來意罷,而今你門下的弟子已無再戰之力,單憑你一人要製住我與無岐無異於天方夜譚。”
酆如歸的嗓音傲慢無禮,實在不中聽,常承安氣得太陽穴上的青筋凸起,他生平從來不曾被人小瞧過。
但他到底是一門之主,馬上壓下了怒氣,質問道:“你為何要殺思遠?”
酆如歸麵生錯愕:“常思遠死了麼?”
常承安還道酆如歸是佯作錯愕,遂冷聲道:“今年五月六日辰時,死於鬼山。”
五月六日正值立夏,五月二日,薑無岐入了鬼山,恰逢他那癮發作,繼而被他壓著吸食了血液。
五月六日卯時,他與薑無岐一道下了鬼山。
五月七日,他們已抵達逢春城,之後,便遭遇了梁景文以及陸元柏販賣妙齡少女一事。
而今日是九月三日,距常思遠被害已過去近四月,除非凶手蠢笨,不然蛛絲馬跡理當早已收拾妥當了。
酆如歸思索著,瞧向常承安,問道:“我當真並未殺害常思遠,常門主何以認為常思遠是為我所殺?”
常承安見酆如歸一派無辜神情,心中怒火更盛,直要將酆如歸生吞活剝了。
他憤憤地道:“思遠被吸乾了鮮血變作了一具乾屍,這酆都之中,還有誰會吸食活人的鮮血?且老夫是在你的鬼山之中找到的思遠。”
“是麼?”酆如歸輕笑道,“那我殺了人,把屍身丟入你望劍門中,便是你望劍門殺的人麼?”
“詭辯。”常承安斥責了一句,“你勿要以為憑借你的伶俐口舌便能將老夫糊弄過去。”
“我倒是從未想過糊弄常門主,常門主多慮了。”酆如歸辯解道,“但我是五月六日卯時下的鬼山,辰時已然出了酆都,如何殺人?”
薑無岐亦附和道:“如歸確是五月六日卯時與貧道一道下的鬼山。”
無論眼前這道士是何門何派出身,但這道士顯然已為酆如歸所惑,許已與酆如歸有染,教常承安如何信得過?
常承安隻常思遠一子,寶貝得很,錦衣玉食,如花美人伺候著,不曾想有一日,常思遠竟咬死了要娶長居於鬼山上的千年厲鬼酆如歸為妻。
酆如歸生得貌美,千年道行,又修出了肉身,但決計不是為妻的好料子。
獨子的修為遠不及酆如歸,將酆如歸娶進門,不是日日夜夜都要擔驚受怕麼?
但常承安熬不過獨子的撒潑耍賴,姑且應承了,反正那酆如歸是不會許嫁的。
獨子得了他的應允,立即上了鬼山求親,帶了不少聘禮。
他怕獨子有所閃失,暗中跟在其後,見獨子與聘禮以及挑著聘禮的弟子一道被酆如歸趕下山來,他不由鬆了一口氣,豈料,獨子癡迷於酆如歸的容貌,竟是足足去了二十七回。
二十回之後,他料定酆如歸忌憚他望劍門,不會對獨子下手,便放心地任憑獨子獨去,並未再暗中跟隨。
沒想到,便是這第二十七回,獨子竟是丟了性命。
好好的一個大活人,不過上了一次鬼山,便變作了一具乾屍。
隻依稀能瞧見生前的五官。
有此凶殘手筆的,除去酆如歸,在這酆都之中不會有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