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了,這是夏油傑的第一反應。
轉瞬之間，透骨的寒意從脊椎一路竄上頭頂，他渾身僵硬,表情顯然也很難看,這個一向心思深沉的少年甚至無法立即控製自己的臉色。
羂索的逃命手段高超,現在站在自己麵前的不過是對方的一具軀殼，就算真的當場把他殺了估計也無濟於事。
……不對，他又迅速推翻了這個有些令人絕望的觀點：沒有人知道這個家夥原本的形態究竟是怎樣,說不定他在第一次更換屍體之前額頭上就已經有了這樣的痕跡——就像是六眼擁有湛藍色的眼睛一樣，這或許隻不過是術式的一種特征……然而他自己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刨根究底,天元大人曾經說過關鍵的時間節點在平安,可是平安時代也橫亙將近四百年，而四百年的時間實在是個太過縹緲的跨度,如果對方誕生於平安時代早期的話，這麼長的年頭已經足夠他換不知道多少層皮了。
更何況,更何況——
天元大人所知道的就一定是真相嗎？要知道,崇拜天元的盤星教成立於奈良時期,距離他們現在所在的時間節點也有著數百年之久,這個時候的天元大人估計早就已經深居簡出,對於世事的了解也未必那麼詳實。
他們得到的情報真的是準確的嗎？
羂索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出現在世界上的？
這已經是他第多少次更換身體了？
……
沒有人知道。
蘆屋道滿是曆史上與安倍晴明齊名的陰陽師,他的陰陽術水準格外高超,雖說自己是平成年間年齡最小的特級咒術師，可對上一個千年之前以陰陽道見長的曆史名人,夏油傑還不至於膨脹到認為自己有十拿九穩的勝算。
千年之後的世界裡陰陽道凋敝,僅剩下咒術師依靠戰鬥的技巧和與生俱來的術式苦苦支撐,課本上能夠留存下來的資料也早已不那麼完整,僅僅依靠高專三年的咒術師教育，他真的能夠和這樣的角色抗衡嗎？
一想到這裡，緊隨其後的下一個念頭就是，他們最好立刻搭乘時間機器前往更加久遠的過去。他的視線和遠山湊的眼神短暫接觸，而對方皺起眉頭來，輕輕搖了搖頭。
相處這麼久，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前輩的意思。
他們暫時無法向更遠的過去進行跳躍。
這就要重新回到時間機器的性能和能量填充體係上。眾所周知，時間機器具有咒力和電能兩種能量填充方式，可無論是哪一種，它們的充能條件都有著嚴格的規定——就像是給手機接上一根避雷針放在雷暴雨的天氣下並不能依靠雷電來為手機充電一樣。
電力方麵，需要使用三百八十伏的工業用電來蓄能，考慮到2007年的科技水平，采用這種形式也還算說得過去；而咒力充能那一邊，他們的研究最初是依靠一名叫做乙骨憂太的咒術師才得以繼續進行，對方能夠模擬大部分咒術師不同的咒力形態，並且將這種咒力調整成合適的“頻率”和“波段”，未來道具研究室的成員和他互相配合著磨合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推出了最佳的充能方式。
也就是說，並不是隨便哪個咒術師都能做到的。
當然，六眼可以對這種咒力形態進行精準的觀測，而能夠觀測就可以嘗試模擬，要是能說服五條家的家主努力一段時間的話，未必不能將時間機器的咒力儲蓄充滿，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即便是他們也不好意思閒著點要求對方放下關乎平安京存亡的大問題來關注他們這邊時間穿梭的道具。
而現在，抵達千年之前的平安時期就已經是時間機器的極限，如果想要前往更久遠的奈良，就不得不在這個時代解決能源問題——相比於就地發展工業弄出三百八十伏的工業電源，解決掉兩麵宿儺以後請求五條家的家主幫忙反倒聽上去更像回事。
思路百轉千回，時間隻過一瞬。
夏油傑調整表情，向對方皺起眉頭笑了笑：“抱歉——我以前沒怎麼和陰陽師打過交道。”
“理解理解，畢竟你是來自陸奧嘛。”
蘆屋道滿表情很寬容地點了點頭：“那邊的陰陽術確實不如平安京盛行……而且咒靈也很多，生活在陸奧確實很辛苦。”
他轉頭又看向遠山湊：“這一位怎麼稱呼？閣下是江戶人？”
“嗯，我是江戶的山見。”
遠山湊看上去倒是情緒平穩對答如流，這個年月的普通人是沒有姓氏的，他自我介紹說是非術師家庭出身的咒術師，又將論壇裡糊弄詛咒師的那一套重新搬了出來。
如今這個時代的人們自然不可能知道什麼科學咒具和互聯網技術，蘆屋道滿看了看他那把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的網槍，也忍不住嘖嘖稱奇，稱讚他在鍛造這一行業上的技藝精深。
——至於那把真正用來戰鬥的手炮，當然是在第一時間就藏了起來，不可能讓來客注意到他們的底牌。
蘆屋道滿這次出現是來勸他們幫忙的。
兩麵宿儺直接導致平安京的精銳力量折損了三分之二，現在人手格外空缺，可城裡的咒靈卻不會憑空減少，再加上大多數的咒術師家族如今還要進行喪葬撫恤之類的工作，一時之間就顯得分身乏術。
“錢自然會根據您完成的委托數量翻倍付酬勞，左大臣藤原顯光大人也提前說過要為這件事情多批複一筆經費。”
蘆屋道滿說道：“懇請閣下能夠出力幫幫我們的忙……咒靈操術是相當罕見的術式，就連保憲大人之前也從來沒聽說過，活用這份力量的話，一定能夠改變這個平安京。”
他看著夏油傑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格外真誠：“或者不止平安京……我能夠看得出來，閣下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
對方態度誠懇，語氣謙和，作為一個在咒術師和陰陽師圈子裡麵都很吃香的角色，就連對待遠山湊這樣“沒有術式也沒有苗字的底層咒術師”也沒露出絲毫的輕慢，這在如今的平安時代其實相當難得。倘若他們兩個真的一個出身於陸奧，另一個來自江戶，說不定真的會被這份看重唬過去。
多難得啊，他甚至搬出了左大臣藤原顯光的名字，對方作為天皇近臣已經是這個平安時代政治勢力的巔峰之一，他們麵臨的是□□裸的“年少成名”的誘惑。
沒有哪個心存誌向的年輕人能夠拒絕這種誘惑——除非他們有著截然不同的目的，或者擁有更高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