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曜這一蹲,林折夏的視線又落在這人敞開的衣領上了。
她愣愣地拿著針線,說:“然後呢。”
遲曜伸手,幫她調整姿勢:“然後我教你,小瞎子。”
織圍巾這種事,自然隻能手把手教。
少年的手指搭在她的手上,帶著她勾線。
遲曜的手指比她長,疊上去之後能完完全全覆蓋住她的,這比兩人之前任何一次接觸都更直接,且漫長。
在她出錯的時候,遲曜會用指尖輕輕叩一下她的指節。
“你們這種瞎子,眼睛看不見,其他地方應該比較靈敏,”他說,“自己記動作。”
林折夏說自己瞎了,完全是瞎扯。
但現在她真有種自己也說不出的奇妙感覺。
和瞎子好像還真有些類似。
因為她確實感覺到,眼睛裡看到的事物被逐漸略過,其他感受卻無限放大。
對方手上的溫度。
他輕輕用力捏著她手指時細微的動作。
……
甚至,是清淺的呼吸。
林折夏手指越來越僵硬,連原本能記住的動作都忘了。
空氣仿佛停止流動。
她在凝滯的氣氛裡,有些無所適從。
直到遲曜發覺她一直勾錯針,停了下來。
林折夏捕捉住那能夠喘氣的瞬間,開口打破氣氛道:“你……你真的沒有偷偷學過嗎。”
遲曜不解地挑眉,似乎在問他為什麼要偷偷學。
林折夏慢悠悠地說:“因為,你想在我麵前,展現自己高超的織圍巾技術,以碾壓我為樂。”
聽完她的話,遲曜沉默了兩秒。
然後他說:“是學過。”
“我從一歲起就在紡織廠織圍巾。”
“三歲開始就能每天織五十條,是廠裡的優秀員工。”
“這個答案怎麼樣,”遲曜說,“你要是不滿意的話,我再換個。”
“……”
林折夏搖搖頭:“你不用換了,這個答案已經編得夠離譜的了。”
遲曜垂眼,看著她手裡那團亂糟糟的線,忍無可忍說:“你這織得。”
一塌糊塗。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林折夏忽然站了起來。
“我,我織累了。”
她有些結巴地說:“今天就織到這裡,我回家了。”
林折夏從遲曜家出去的時候,外麵天已經黑了,她為了掩蓋什麼似的,又站在門口和遲曜說了一通有的沒的廢話:“你記得幫我把針線藏好,彆被人發現了,萬一何陽來你家,被他看到……雖然他也不會說出去,反正我就是不想讓他知道,誰知道都不行,你得藏好。”
沒等遲曜回答她。
她轉身推開樓棟門,跑回了家。
回到家之後,她去廚房拿了杯水壓驚。
一定是剛才靠太近了。
不太習慣。
再怎麼說,遲曜也是個男孩子。
會尷尬也是正常的吧。
再好的兄弟,也是會尷尬的。
嗯。
尷、尬。
她一邊深呼吸一邊捧著水杯喝水。
捧著水杯,意外注意到衛生間的燈亮著,而且衛生間裡有輕微的動靜。
似乎是……有人在吐。
微弱的燈光,女人很輕的嘔吐聲,最後是一陣嘩嘩的水聲。
門鎖“哢噠”解開。
林折夏對上林荷那張略顯疲憊的臉。
“媽,你哪裡不舒服嗎?”她擔心地問。
“沒什麼,”林荷出來看到她有點意外,笑了笑說,“最近不知道吃了什麼東西,不消化,我吃點藥就好了。”
林荷以前又要上班,又要一個人帶著她,常常不按時吃飯,有段時間腸胃確實不好。哪怕後來一直在養胃,也沒有明顯好轉。
林折夏沒多想,順便給林荷也倒了杯熱水,叮囑道:“那你千萬記得吃藥,要是還不舒服,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醫院看看。”
-
林荷之後幾天都沒什麼異常反應。
林折夏又叮囑了幾次,然後繼續去遲曜家準備禮物。
隻不過遲曜家的景象已經和前幾天全然不同了。
林折夏織了兩排,沒想到後麵的步驟越來越難,還要勾花,她實在不會,於是果斷放棄,縮在沙發上,手裡抱著袋薯片,當起了監工:“你這兩排勾得不錯,以後沒準真的可以去紡織廠上班,繼續加油。”
遲曜身邊放著幾團毛線,手裡拿著針線,冷著臉:“你休息夠沒有。”
林折夏:“還沒有,我可能還得休息會兒,你先幫我織著。”
“要休息三天,你手斷了?”
“……”
“內傷,”林折夏說,“確實需要休養。”
遲曜微微側頭:“這到底是誰要送出去的禮物。”
林折夏:“我的。”
遲曜:“所以為什麼是我在織。”
林折夏小心翼翼回答:“……因為,能者多勞?”
“……”
“可我實在學不會,”林折夏怕他把針線扔過來,解釋說,“我也很想織的。而且我想過換禮物,但是現在時間也來不及了,快遞可能趕不上。”
而且。
遲曜的教法。
她也沒勇氣嘗試第二次,潛意識裡帶著回避的想法。
她趁遲曜還沒嚴詞拒絕前,從茶幾上的作業簿裡撕下一張紙,在上麵寫了兩行字,遞給他:“拿著,報酬。”
遲曜以為紙上會是“一百萬”這種字眼。
林折夏小時候沒少拿這種“支票”糊弄過他。
但他接過,發現上麵寫的是“許願卡”。
下麵一行字是:可以向我許一個心願。
這行字後麵還有個括號,殺人犯法的不行,強人所難的也不行。
他輕嗤一聲,還是把這張許願卡收了起來。
林折夏啃完薯片,翻看起手機。
看到同班女生給她發的幾條消息。
同班女生:你在乾嘛呢
同班女生:寒假作業有套卷子你寫了嗎,我想跟你對對答案。
林折夏擦擦手,準備回:我在遲曜家看他織圍巾,試卷不在身邊。
這段話敲到一半,她想了想,又把這句刪了。
遲曜在學校的人設是誰都不敢靠近的那種。
她說自己在看他織圍巾。
對這位同學來說,好像挺驚悚的。
林折夏想著,抬頭去看遲曜。
這張臉確實很難和織圍巾三個字聯想在一起。
少年連織圍巾的樣子都很漫不經心,眉眼間藏著難掩的鋒芒,那雙掄過人、破過相也留過疤的手,此刻卻拿著針線。
她有點被燙到似的,收回眼,回過去一句:我在朋友家,等我回去拍給你。
剛回完消息。
遲曜留意到她的視線:“彆看了,反正再看也看不會。”
林折夏下意識反駁:“誰看了。”
“看的不是圍巾,”遲曜語調微頓,“那是在看我?”
林折夏像隻被踩中尾巴的貓:“你少自戀,你這張臉,我都看那麼多年了,早就已經不新鮮了。”
遲曜織完手上那排,把毛線放在邊上打算休息會兒,整個人沒骨頭似的往後靠,捏了捏手指骨節,說:“不好意思,忘了你是個瞎子。”
“……”
“瞎子,有眼無珠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