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車上,林折夏又睡了一路。
他們乘的是最後一個班次,車上人沒幾個,整輛大巴車漆黑一片。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有她和遲曜。
這個夢,從她跟著林荷下車開始,她抬頭看了一眼南巷街街牌,然後她帶著陌生和戾氣,頂著大太陽坐在對麵樓棟門口。
她聽到身後那聲“哢噠”聲。
緊接著,數年時光輪流倒轉。
最後轉到遲曜身上,他站在滿是螢火的夏夜裡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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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折夏睜開眼,下車各自回到家後,才發現自己手腕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根很細巧的銀色手鏈。
她不知道遲曜是什麼時候給她戴上的。
大概是在車上,她睡著的時候。
林折夏想了想那個畫麵,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睡覺。
最後她歎口氣,想,算了。
十八歲生日快樂。
林折夏在心裡對自己說。
雖然成長的煩惱來得太快,那份快樂在煩惱麵前,顯得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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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曜轉學搬家的速度比她想象的更快。
不到半個月時間,所有手續就都辦得差不多了。
房屋降價急售,加快了脫手的速度。
加上這套房子在城安區地理位置不錯,所以這段時間來看房的人很多。
房子賣出去的第二天,小區門口停了一輛大貨車,用來運輸一些需要搬走的家具家電。
這套房子這麼多年基本上隻有遲曜一個人住,所以需要搬的東西並不多。
周末,林折夏看著這輛貨車在南巷街街口停了很久。
遲曜家很快被搬得空蕩蕩。
何陽後來才知道遲曜家的事,但他和林折夏聊天的時候,也隻能說出一句毫無作用的安慰:“彆擔心,會沒事的。”
學校裡有些風言風語。
畢竟遲曜是個開學第一天,就被全校熱議的人,突然在升高三這麼關鍵的節點轉學,不少人都在私底下偷偷議論。
“遲曜要轉學啊?這麼突然。”
“啊?那以後我路過一班的時候,豈不是看不到他了。”
“你不是覺得他性格差嗎。”
“差歸差,臉沒得說啊,養眼。”
“……”
那個“性格差”但備受關注的少年,最後一次出現在學校的時候沒有穿校服,穿了件跟其他人比起來顯得異常突兀的T恤,站在教導主任辦公室裡,在等他蓋章文件。
老劉帶了他兩年,這會兒要給他蓋章,心情也很複雜。
在把轉學文件遞交給他之前,他忍不住叮囑:“到那邊之後,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找我,過去一開始可能不太能適應環境……千萬不要讓環境影響了學習,老師相信你高考能考出好成績。還有,你在物理上很有天賦,不要放棄自己的理想。”
遲曜接過文件,很認真地說了句:“謝謝老師。”
他蓋好章出去,徐庭倚在辦公室對麵的牆上等他。
徐庭輕輕搭了下他的肩:“記得回來看看。”
然後,他又故意裝作輕鬆地笑了下,說:“還好校慶讓林少去勸你上台了。”
“在高中,”徐庭說,“能和你同台表演過……我挺開心的。”
遲曜沒說話,隻是在徐庭想跟他擁抱的時候,他難得沒推開他:“走了。”
很快,一班那個後排靠窗的位置,也像那套房子一樣變得空蕩。
遲曜去蓋章的時候,七班在上課。
林折夏盯著黑板,忍不住走神。
她無比清楚地意識到,遲曜是真的要走了。
陳琳悄悄觀察她的反應,忍不住擔心道:“同桌,你還好吧。”
林折夏恍惚地說:“還好。”
陳琳:“你這看起來就不像還好的樣子。”
林折夏沒說話。
怕她不開心,陳琳和唐書萱午休期間還去小賣部給她買了點吃的,其中有一根棒棒糖。
林折夏接過,發現很巧合是的,這糖居然是檸檬味的。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也以為自己可以堅強麵對。
但當和遲曜有關的所有事物一點點從她的生活裡抽離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還是很難承受,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將某種她生活裡最重要的東西一下抽走了。
她像一條突然離水的魚。
整個世界忽然間,缺了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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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潛意識逃避分彆的橋段。
在遲曜收拾好所有東西走的那天,她本來說好要去送他。結果就在前一天,她嚴重發燒,去醫院打了點滴後又繼續在家裡昏睡。
“媽,”在睡過去之前,她提醒林荷,“遲曜走的時候叫我。”
林荷隨口應了一聲。
林折夏強調:“你一定要叫我,就算我睡得再沉你也要叫醒我。”
林荷說:“知道了。你再睡會兒吧,燒還沒退呢。”
那天林荷最後沒有叫醒她,因為遲曜在約定的時間之前,來了一趟她家。
“荷姨,魏叔,”可能是因為要走了,少年顯得有些匆忙,進門後說,“我來跟你們告個彆。”
說完,他語調微頓,又說,“順便也和她……道個彆。”
相處那麼多年,遲曜可以說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和林折夏一起長大的孩子。
林荷多少也有些不舍,她和魏平拉著他叮囑了很多事。
“你到了那邊,學習應該跟得上吧?阿姨不太了解京市,高考內容和這邊一樣嗎?”
“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魏平也插話說,“你還是個孩子,家裡的事情,顧不上的地方不要強行讓自己去扛。”
魏平說著,從錢包裡掏出一張卡來:“叔叔這裡……”
遲曜打斷:“魏叔。”
遲曜後麵的話說得有些艱難,“……怎麼能用你們的錢。”
魏平也反應過來自己這個舉動太草率了。
他把卡收回去,但還是忍不住說:“雖然叔叔能力有限,但之後如果需要的話,你不用跟叔叔客氣。”
遲曜垂下眼,知道他是好意,沒再多說。
過了會兒,他問:“她發燒怎麼樣。”
林荷反應過來,連忙說:“還沒退,你等著,我去叫她。”
“不用,”遲曜從沙發上起身,“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林荷知道孩子之間有他們想說的話,比起來跟她和魏平告彆,他最想告彆的人是林折夏:“當然可以了,進去吧,我和你魏叔不打擾你們。你好好跟夏夏道個彆,她知道你要走,一直提醒我讓我記得叫醒她。”
遲曜推開那扇熟悉的門。
記憶裡,他第一次進林折夏房間,是在小學的時候。
在某次,他生了病,從醫院回來。
他剛打完點滴,手上還貼著膠布,習慣性地一個人從醫院打車回那個空無一人的“家”,結果發現林折夏蹲在他家門口等他。
“你回來啦,”女孩子見他出現,彎起眼睛笑了,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你要不要去我家。”
女孩子又說:“我可以跟你一起玩,晚上,你也可以跟我一起睡。”
……
遲曜想到這裡,有些出神,他進臥室後,掃了眼女孩子房間裡的陳設。和小時候沒有太大差彆,整間房間簡單卻溫馨,那堆她不敢拒絕的粉色玩偶整齊擺放在角落的置物架上,置物架邊上有排書架。
林折夏偶爾會心血來潮買很多名著,但最後這些書都隻翻了不超過十頁就扔在書架上再沒動過。
她唯一看完的,應該就隻有書架上那幾本童話書。
他視線偏移,又看了眼她扔在書桌上拆開後沒吃完的零食袋。
最後,他把視線落在床上。
女孩子安靜地睡著,頭發睡得亂糟糟的,呼吸清淺。
隻是她睡得不太安穩,眉心皺著,偶爾還會發出一點輕微的夢囈。
客廳裡。
林荷見遲曜進去之後,正準備進廚房,門又被人敲響。
這回站在門口的是何陽:“荷姨。”
何陽打了聲招呼後又探頭問:“他倆是不是在一塊兒呢?我想來送送遲曜,結果去他家發現家裡沒人。”
林荷說:“在的,我幫你喊他們。”
何陽悄咪咪的“噓”了下:“彆,荷姨,我偷偷進去,我倒要聽聽他倆有什麼話要背著我說。平時他們倆搞小團體也就算了。”他越說越氣憤,“都這種時候了,居然還拋下我。”
何陽故意放輕腳步,走到門口,緩緩將門推開一道縫。
不過他說歸說,也沒想真偷聽他們說話,他正打算咳一聲做提醒,還沒開始清嗓子,意外透過門縫窺見了房裡的畫麵——
盛夏的陽光透過窗紗照進來。
女孩子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少年站在床邊,他俯下身,一隻手撐在女孩枕邊,兩個的距離一下子湊得很近,近到,唇和唇之間隻隔著極短的距離,遠遠看著像是快要親上去一樣。
少年垂眼看著她的時候,瞳孔顏色變得很深。他以一種近乎臣服的姿態,垂下脖頸,手指因為克製而緊繃著,最後他維持住這個距離,停滯了會兒,沒有再繼續低頭靠近。
不知過了多久,他喉嚨微動,往後退了下,再俯身下去的時候,吻克製而輕柔地落在女孩額頭上。
何陽在心裡說了一句“操”。
他全靠本能反應,輕輕把門合上,複原成沒推開過的樣子。
然後腦子這才遲緩地開始運轉起來。
遲曜,剛才,差點,親了林折夏。
那是想親吧。
都差點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