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漫長的時光，她終於將心底裡那句遲了十幾年，再無任何意義的話說出口。
穆之周起晚了，去趙老夫人房中請安已來不及，不過祖母寬宥，想來不會因此而怪罪，可巳時的族親集卻是耽擱不得。
一大早，他給鳳儀院中所有丫鬟婆子都發了新年的壓歲錢，其中頭一份是卿卿的，因了在一起後的第一
個新年，穆之周不能留下來陪她吃團圓飯，額外又罰了十兩，卿卿像個財迷，拿著錢掂了又掂，心滿意足的放進袋裡。
這一天，家家戶戶都掛了喜慶的紅燈籠，而唯有將軍府的大門口，掛著的是白燈籠。
穆氏一族征戰沙場，死了太多的人，闔家團圓的日子裡，祖母怕亡魂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每年都會在門口掛上指引靈者的白色燈籠，原本隻是同南瓜般大的一盞，但今年，穆之周命人做了兩盞比南瓜還要大的。
皇城再高，也遮不住天子的目光，九重宮闕裡坐著的尊者知道了，免不了要想起穆氏為他腳下的江山流過多少鮮血。
這無聲的提醒，是穆之周故意為之，他要讓皇阿舅看見，想起，在那顆已經淡的快沒有了的愧疚心上重新點起一把火苗。
不可置否，君王的歉意對穆氏而言，是另外一種無形的保護。
今年的團圓飯上，陛下先是依列賞了各宮嬪妃，隨後又派未歡公公替已開府在外的皇子和重臣賜了菜。
鄭國丈府突逢巨變，聖上為示慰問之心，特賜了三皇子兩道，九皇子今年同往年一樣，沒有出彩的地方，亦沒有說不過去的差池，賜了一道，不過蕊妃娘娘所得，後宮一眾無人能及，十六皇子年幼，尚養在母親膝下，他那一份算在榮妃娘娘的恩賞中，已早早送了過去，太尉鞠躬儘瘁勞苦功高，陛下亦賜了兩道菜。
臨了，未歡公公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將軍府，往年，穆之周的名字總是掛在前麵，同皇子太尉等人一處，由陛下親自點菜贈出，而今年卻遲遲沒能等到小穆將軍的名字。
穆之周陪同祖母坐在主位上，其餘人按照輩分依次坐於兩旁的橫桌後，酒過三巡，故作熱鬨的寒暄後，所有人很有默契的安靜了下來。
旁係的叔伯互相對望，眼中有疑惑，有驚訝，還有些許想問不敢問的猶疑。
穆之周閒閒散散的瞟了一眼下方，食指在漆黑色的食案上輕輕敲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外間炮竹聲聲，很好的掩蓋了這一動靜。
君王賜菜的衛隊應當早就到了，久等不來，於是便有人慌了。
菜的本身其實沒有任何價值，有價值的是陛下的寵愛，自歌陽公主嫁入將軍府後，這份恩賞每一年都不曾斷過，然而今天…
聞及將軍府三個字，陛下端起麵前放著的一樽酒抿了抿，什麼也沒有說，未歡公公心下了然，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直到半柱香時間過去，尊者方才沉沉歎了一口氣，轉頭對立在側後方的未喜道。
“罷了，送一道杏仁佛手過去。”
世人都說，天家的兒女最是薄情，可聖上同歌陽長公主卻是這世人口中的例外，想到逝去的阿姐，他終究還是無法對將軍府狠心。
遠遠聽見門房報信兒的聲音，知曉陛下的賞賜到了，堂中眾人無一不是鬆了口氣的模樣，穆之周重複敲
擊案麵的食指，亦在此時頓住。
這一年，打贏了邊疆之戰，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娶了一個不得不娶的妻子，遇上了一個不想辜負的姑娘，挫了鄭氏一半的實力，也折了自身八分…
雖然過的很艱難，但也囫圇個兒的走到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