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年歲裡唯一的樂趣
起初,蘇蘇以為阿娘的哀傷來自於樓中那些個姑娘的嘲諷和奚落,還不及半人高的他踩著椅子踉踉蹌蹌的爬上桌案,墊腳皺眉衝一整個閣樓的女子奶聲奶氣的吼道…
“我阿娘是美是醜與你們不相乾,從今往後若有人再笑話我阿娘,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她好看。”
明月樓新一任魁首被他故作一本正經卻又未脫稚氣的模樣逗笑,搖著扇子揶揄,“一個連自個兒爹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唬起人來口氣倒是不小。”
蘇蘇仰起頭,嚅軟粉嫩的臉頰上寫滿了不甘示弱的倔強,他抬起一隻胖乎乎的小手,食指指向方才說話的漂亮姑娘,“你知道自個兒爹是誰又能怎樣,還不是被賣進了窯子裡做姐兒。”
這一句話本不該出現在一個六歲的孩子嘴裡,這個年紀的小兒郎大多還不理解其中蘊含的歧視之意,可蘇蘇不同,生在迎來送往的鬼樊樓裡,那些恩客輕賤姑娘們的嘴臉他見的多了,便也悟了些。
雖是小小年紀,可他知道如何去戳那些欺負阿娘的人心窩子
。
“好你個小王八羔子…”魁首這句話被激怒,挽起袖子將幾案上的蘇蘇拽下來,一邊揚起巴掌狠狠的打在他身上,一邊咬牙切齒的罵道,“窯姐怎麼了,老娘今兒個就讓你瞧瞧窯姐兒的厲害,看你這張嘴往後還敢不敢胡說。”
風流公子麵前柔若無骨的明月樓魁首打起人來狠極了,她將蘇蘇夾在胳膊肘裡,抬手操起一旁放著的竹笛用力抽在那個六歲孩子屁股上,腿上,一直打到白色的內襯見了紅也不肯停手。
蘇蘇不哭,也不叫痛,他將汗巾塞進嘴裡死命咬著,生怕一時隱忍不住哭喊出聲驚動了後院的阿娘。
他不怕被打,隻怕看見母親難過的麵上平添心疼之色,他啊,明明知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卻不甘心無聲靜默,哪怕還擊彆人一分需要付出十分的代價,於蘇蘇而言也是痛快的。
周遭姑娘們的裙擺花紅柳綠,團扇下吊著的各色瓔珞隨著她們掩麵巧笑的舉動輕輕晃悠,六歲的孩子於魁首胳膊下抬起頭,睜著一雙猩紅的眸子狠狠瞪著旁側看熱鬨的人。
好在樓媽媽來的及時,明月樓甚得權貴公子歡心的魁首明月姑娘無論如何囂張,終究還是要給手握所有人賣身契的媽媽幾
分薄麵的。
蘇蘇從對方臂彎裡得到解脫,雙腿撐在地上的那一霎那差點支持不住倒下,揣著不想讓人將自身軟弱看了去的念頭,硬是憋著一口氣站的穩穩地。
直到繞過媽媽走到明月樓外間的小巷子裡,他方才卸下渾身的防備,撲通一身摔倒在青石板路麵上。
真疼啊…
蘇蘇伸手輕輕撩開外衣,白色的內襯緊緊貼在腿上,隱約有紅色的印記顯露出來,他吸了吸鼻子,仰起腦袋隔著一片潮濕的霧氣望向小巷那一頭,於淚眼朦朧中瞧見一個著煙青色長袍束碧血冠的男子自遠處急急奔來。
目光觸及那個人的身影,蘇蘇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原來今兒個又是十五,六年,八十四個月,每月的這一天總有一個人會來看他,雷打不動風雨無阻。
蘇蘇並不知道那個人的身份,也不知他同母親之間的牽扯和羈絆,隻曉得阿娘不喜歡他,回回他來都被擋在小院門口,這些年幾乎無一例外。
而他也不惱,隔著門縫望向院內乖巧的稚兒,熠熠閃光的眼眸裡是遮擋不住的脈脈溫情。
其實蘇蘇並不討厭他,因為每次那個男人來都會帶許多好吃的好玩的,雖都是些小玩意兒,但卻是他幼時寂寥年歲裡唯一的樂趣。
“你是不是…我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