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少欽彎下身子將匍匐在地上的孩子扶起,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話,耳邊已響起對方的詢問聲,小心翼翼的語氣裡偏又帶了七八分篤定意味。
聞及這一句,他落在蘇蘇肩頭的手抖了一下,那張俊俏麵容徒然僵住,好半天之後才啞著嗓子低聲反問,“是你阿娘同你講的?”
蘇蘇搖了搖頭,“我阿娘從不同我說這些。”
蘇少欽喉間微動,矮下身子注視著麵前心愛的孩子,試探般的問道,“若我確是你阿爹,蘇蘇當如何?”
仿佛早已料到了這個答案,稚兒肉嘟嘟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訝異之色,隻是腳卻控製不住的向後撤了半步。
覺察到那個孩子這一細微的,不自覺的舉動,蘇少欽墨玉般的眼眸裡頃刻間闖入了幾絲斜雨薄煙,一雙原本亮亮的瞳仁忽的黯淡了。
蘇蘇咬了咬嘴唇,鼻尖微紅,“其實我很想要一個阿爹,這
樣她們就不會再說我是野孩子了,可我阿娘不喜歡你,但凡我阿娘不喜歡的,我便不要。”
“不要…”蘇少欽低低呢喃著這兩個字,舌尖說不出的苦澀,睫毛根部沒來由的生出一股溫熱感,他連忙垂下眼瞼。
視線下移,目光觸及到孩童白色內襯上的血跡,蘇少欽一把將他攬進懷裡抱起,直奔醫館的方向。
心愛的孩子已是六歲的年紀,可他卻是第一次抱他,從前隻能隔著門縫朝裡張望,用眼睛丈量蘇蘇的模樣,而今擁他入懷,切切實實感受到臂彎裡沉甸甸的重量,蘇少欽有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行至醫館,大夫揭開衣物為蘇蘇上藥時,瞧見孩子身上帶著血跡的傷痕,蘇少欽握緊了袖中的手,額上青筋暴起。
他是一個不被需要的父親,亦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此刻麵對那個咬牙強忍著疼痛的稚兒,蘇少欽於滿心愧疚中清晰的認識到,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籌謀的那些事,不能夠再等待了。
三娘好些時辰未見蘇蘇,向來寡淡平靜的她竟有些慌了,丟下手裡的掃帚正準備去尋時,忽然有雙小小的手從背後將她環住。
蘇蘇的小腦袋瓜稍稍向前探出幾分,仰頭望著母親看不真切的側臉,言笑晏晏,“阿娘可是擔心我了?”
三娘回身蹲下,目光與孩童平齊,眉目之間帶了些連她自己都未識覺的嗔怪之意,“半晌沒看見你,又跑去哪瘋玩了?”
蘇蘇不回答,他望著母親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指尖輕輕摩挲著那道醜陋的傷疤,一字一頓,無比認真的道:“阿娘…”
“我以後會賺很多很多的錢,帶你去看這世上最好最好的大夫,等抹去這道痕跡,我的阿娘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
三娘將頰邊的小手握住,蘇蘇指尖冰的沒有一絲溫度,可她偏卻覺得掌心溫暖極了。
自那一日後,蘇蘇再未見過打他的明月姑娘,有人說明月厭倦了厚厚脂粉下的一身風塵,收拾細軟逃了,也有人說明月被某個公子贖了身,從此脫了賤籍。
蘇蘇有一回忍不住同樓媽媽打探起明月的去向,樓媽媽先是搖了搖頭,又歎了一口氣,最終什麼也沒說,隻餘下滿目悲愴。
不過明月的不知所終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一個明月離開,自有另一個明月補上,明月樓從來都不缺想要做明月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