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現世·九(1 / 2)

我的未婚夫什麼都好:外貌出挑,脾氣溫和,學識淵博而且家世顯赫——唯一的毛病就是不能見光。

……是的,他不能見光。

這裡的「不能見光」是字麵上的意思:我的未婚夫不能觸碰陽光,一點點都不行。

因此,高高的落地窗在白日裡總是緊緊拉著窗簾,哪怕有細如刀片的陽光映在木地板上,對於我的未婚夫而言也是決不可觸碰的禁忌。

他就像一隻貓,但和喜歡曬太陽的貓咪相反,他永遠走在和光隔絕的陰影裡,偶爾需要穿過沒有窗簾遮擋的長廊時,每一步也都完美踩在光和影的分界線上。

俊國先生白日裡不會離開宅邸,他偶爾會從書房裡出來,腳步聲總是沒有一點聲音,有幾次我站在大廳門前看著彩色的玻璃花窗發呆,回過神來時都差點和站在我身後的人直接撞上。

我每天待在宅邸裡,覺得自己健康得不得了,是活蹦亂跳級彆的那種健康,但我的未婚夫說我需要靜養,以防萬一,這段時間還是減少活動為好。

到了傍晚太陽落山的時候,俊國先生會出去工作,我可以自由地從樓梯的扶手上滑下來,在寬大的床上隨便打滾,也可以橫躺在沙發上,偷偷翻那些生僻的外文書籍。

書裡的單詞我大部分都不認識,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對這些書感興趣。

其中一本書我見俊國先生讀過,他的書桌上有一本厚厚的外文字典,我翻開那本字典,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查,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總算讀明白了這本書的序言。

俊國先生在醫藥企業上班,他讀的自然也是醫學類的書籍。他似乎對傳染病很感興趣,特彆是通過血液傳播的疾病。

我研究那些生僻的術語研究了一晚上,覺得有些頭疼,放下那本書還是轉而看起了更簡單一些的解剖學。

這個宅邸裡有很多書,每日出去采買的女仆小姐也會帶回各種各樣的雜誌和畫冊,那些女郎總是燙著時髦的短發,或是裹著色彩明麗的絲綢和服,或是穿著飾有蕾絲邊的洋裙,神態永遠楚楚動人,背景裡不是某某劇院的廣告,就是三越百貨屋的商號

晚上十一點,俊國先生準時回到宅邸。

他這次又帶了一個禮盒回來。

昨天是發帶,前天是手套,前天的前天是洋傘,前前前天……哎,那次是什麼來著?

我懷疑這可能是他本人奇怪的愛好。

我每次收下禮物都會跟他道謝,但他總覺得不足夠似的,雖然臉上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一點都看不出異常,梅紅色的眼瞳總是要盯著我許久,久到我開口問他,“還有什麼事嗎?”才會稍稍移開少許。

俊國先生每次買回來的東西我都在雜誌上看過,也許是我多心,但我翻雜誌的次數少了很多,轉而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他書房裡那些複雜而高深的外文書籍上。

“你對書感興趣?”

俊國先生發現了攤開在書桌上的字典。

我有些懊惱,一不小心看解剖學的講解看得入迷了,沒掐好時間,匆匆忙忙跑下樓時忘了將字典放回原位。

“還好吧。”我含糊地敷衍他。

俊國先生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看似溫和儒雅,嘴角的弧度永遠和煦地恰到好處,但我不是瞎子,宅邸裡的其他傭人都有些怕他,仿佛出於本能地感到畏懼。

這個宅邸裡沒有其他人和我聊天,我覺得我能猜到這是誰背後的主意,但我不明白為什麼,就像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有時候我的行動會違背我自身的意誌。

俊國先生看起來並沒有生氣,他的表情仿佛在說:「你什麼時候對書感興趣了?」

我有點想告訴他: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但我的直覺掐住了這個危險的念頭。

“因為……有趣?”

俊國先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眉眼間的神態舒展開來,看起來居然有點愉快。

“你想了解的話,直接來問我就可以了。”他聲音溫和。

我覺得他可能誤會了什麼,但他確實是一個行走的詞典,於是我秉持著認真學習的精神,非常誠懇地往書上的某個單詞一指:“這是什麼意思?”

“「leftatrium」”他的發音清晰又準確,“這個單詞是左心房的意思。”

我看了他幾眼,他表現出極大的耐心,一副我什麼都可以向請教他的模樣。

我抓著他記了一會兒筆記,時鐘在半夜時分敲響,當

——當——的聲音,說實話我並不太喜歡,也許是因為夜色太寂靜,驟然響起的鐘聲總是顯得有些突兀,令人有種寒毛直豎的感覺。

俊國先生合上書,告訴我:“我們可以明天繼續。”

我沒有拒絕女仆端上來的熱牛奶。

一夜無夢。

*

陌生的男人站在門廳裡。

對於人員固定的宅邸來說,有訪客可是一件新奇事。

我忍不住多打量了對方幾眼,他的眼睛是很罕見的淺金色,短發看起來非常利落,背脊挺得筆直。

雖然被衣服遮去了大半,他身上刺青的痕跡依然明顯。

謔,似乎是個有點厲害的家夥。

我最近在屋子裡宅太久了,話本翻了不少,這位小哥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我今晚有事,可能會比較晚回來。”俊國先生以叮囑的語氣告訴我,好像他不在家,我就會把這個地方燒了再遠走高飛似的。

我:“哦。”

俊國先生沿著我的視線看過去。

“你可以叫他猗窩座。”俊國先生口吻溫和。

“當然,你可以當他不存在。”

有故事的刺青小哥低了低頭,我懷疑他其實想要單膝跪下來,但又好像在最後一刻想起了什麼,硬生生改變了行動的軌道。

我看看刺青小哥,又看看俊國先生。

俊國先生彎了彎梅紅色的眼眸,抬手理了理我耳邊的碎發:“在家等我。”

他的手指很涼,像冬天的積雪一樣冰冷。

我並沒有過多思考,聲音好像擁有自我意識,回過神時,我已聽見自己開口:

“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不止一道視線落到我身上。

“你的手很涼。”我說。

這段話好像重複過百次、千次,開口後,接下來的一切都成了本能。

“你穿得太單薄了,要不要加一件厚一點的外套?”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誰說這些話,“要是著涼生病了,那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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