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現世·八(1 / 2)

我失憶了。

這件事由本人說出來可能有些奇怪,但在醫院裡盯著雪白的牆壁發了幾天呆之後,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我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醫院裡,現在是哪一年,那個自稱我未婚夫的男人是怎麼冒出來的。

各種各樣的疑問猶如揪扯不清的線頭,亂糟糟地纏繞在一起,我那一點用處也沒有的記憶就像一汪黑漆漆的湖澤,我伸著手在裡麵攪弄半天,什麼都撈不上來。

人的記憶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才對。

明明……很重要才對。

我站在高高的洋窗邊,潔白的窗簾在微風中輕輕飄揚,今日天氣晴好,萬裡無雲的蒼穹碧藍如洗。

不遠處的院子裡,進行康複訓練的病人在家屬的攙扶下慢慢行走。

這是一家高級私立醫院,住院的病人幾乎沒有平民,在走廊上隨手一逮,逮到的不是留洋歸來的高級知識分子,就是享有社會聲望的銀行家或政府官員。

“朝日子小姐又出來散心了嗎?”照顧我的護士向我投來慈祥的目光。

住院期間,醫院裡的人待我格外友善,經常和我感歎我的未婚夫是多麼溫柔又體貼,潛台詞大意是我雖然現在失憶了,未來依然充滿幸福的可能。

那位先生是否溫柔體貼還有待考證,但他估計在這個醫院裡砸了很多錢倒是真的。

作為唯一了解我過去的人,我的未婚夫每天晚上來醫院見我時,都要解答我的諸多疑問和困惑。

根據我的未婚夫的說辭,他在製作醫藥的大企業工作,我們年幼相識,很早就定下了婚約。

十四歲那年,我的雙親在一場意外中去世,在發生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意外之前,我一直都和我的未婚夫住在一起。

我不知道這個人口中的話語有幾分真實,但我在鏡子裡看過自己的模樣,要說我身上有什麼好騙的,老實說,我還真有點想不出來,是我占他便宜還差不多。

如果他不是看起來一副受過良好教育的樣子,我都要懷疑我的未婚夫腦子有點問題。

在醫院無所事事地休養了一個星期之後,穿白大褂的醫生大發慈悲

地告訴我,拆完繃帶我就可以出院了。

春末初夏的風帶著暖融融的花香,空氣裡的濕意還未發酵起來。

我三步並作兩步跳下樓梯,抬起頭時,不期然地在門口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傍晚時分,太陽剛剛落下地平線的儘頭,白晝的餘暉將天空渲染成薄紫的顏色。

我的未婚夫背對著暮色站在門邊,也不知在那裡等了多久。

大堂裡的小護士悄悄抬起頭。

“朝日子。”我正想轉身,我的未婚夫就像鎖定了我的位置似的,梅紅色的眼眸微微一彎,“你的行李呢?”

我收住腳步,鎮定自若地回道:“還在樓上。我沒想到你會來得這麼早。”

夾在白晝和夜晚之間的暮色短暫,踏出醫院大門時,外麵已經華燈初上。身著和服和洋裝的人們來來往往,拉著電線杆的街道看起來熱鬨又繁華。

“先生,我們現在是要……回家嗎?”

熙熙攘攘的人聲在初臨的夜色中浮動,我跟在我的未婚夫身後,四處張望夠了,這才收回目光。

“請不要使用那麼疏遠的稱呼。”他的聲音淡淡的,語調依然溫和。

我考慮了一會兒。

“……俊國先生?”

他看起來似乎不太滿意。

我猶豫片刻。

“俊國?”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使用這個名字有些排斥,好像那並不是他本來的名字,而是後來加上去的東西。

“俊國也不行嗎?”我睜大眼睛,“那我要叫你什麼?「親愛的」?”

走在前麵的人倏然停下腳步,我來不及反應,一下子撞了上去。

“讓一讓——電車來了——”

清脆的鈴鐺聲搖曳起來,鐵皮的電車轟隆隆地從前方駛過。

熱鬨的街道似乎暫停了一秒,但隨著鈴鐺的聲音遠去,凝固的世界很快又恢複了之前的喧嚷。

寬闊的脊背有些僵硬,緊繃得像一堵牆。

挺括的西服麵料磕得我有點疼,我往後倒退一步,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鼻尖。

“……抱歉。”俊國先生轉過身。

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異常,仿佛他本人剛才並沒有一動不動地站在大街上原地出神。

他拿開我蓋在臉上的手,漂亮的梅紅色眼睛裡流露出歉意:“撞疼你了嗎?

我沉著地告訴他:“你的肩膀太硬了。”

其實,我更想告訴他,他靠得太近了。

他輕笑一聲:“下次不會了。”

然後神態自然地,牽起了我的手。

……嗯?

因為他的舉動過於理所當然,我一時都忘了反應。

俊國先生漫不經心地開口:“你可以使用那個稱呼。”

聽他語氣,我一時間還以為他在給予我什麼莫大的恩賜。

我搖搖頭,將這莫名其妙的想法甩開,決定裝傻。

“什麼?”

微微側頭,俊國先生似笑非笑地瞥我一眼。

我趕緊抬起沒有被牽住的那隻手:“彆。”

一頓,莫名其妙爬上背脊的寒意促使我再次開口:“我還沒恢複記憶。有點……不習慣。”

我知道這可能是很傷人的話。

俊國先生沉默了一會兒。

“沒關係。”

我不知道他是指我失憶了沒有關係,還是在這種情況下稱呼他為「親愛的」也沒關係。

一路無話。

走到和洋折衷的氣派宅邸前時,我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我們一路從醫院走回來了。

我抬頭看了俊國先生一眼,他脫下墨黑色的西服外套,守在門邊的女仆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步,將外套拿下去的過程中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怎麼了?”俊國先生注意到我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