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現世·七(1 / 2)

在無限城的第七十二天,我終於記住了自己房間的位置。

不見天日的城池像迷宮也就罷了,時不時還會大規模重組,我第一次迷路的時候在彎彎曲曲的長廊裡走了許久,最後被錚然響起的琵琶聲送回了起始的位置。

彈琵琶的女人坐在高高的平台上,烏黑的長發遮去了蒼白的臉龐。

我試著和她搭過話,但不知道是出自鬼舞辻無慘的命令,還是她本人性格的緣故,她並沒有搭理我。

我站在靠近天井的橫梁上,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層層疊疊的燈火一直迷離到遠方,仿佛萬花筒的內部,無數的建築碎片都是瞬息萬變的拚圖。

這個位置很高,墜落下去的話不知多久才會抵達粉身碎骨的瞬間。

我向前一步,任身體前傾,離開橫梁的刹那,呼呼的風聲隨失重感遽然而來,但緊接著,空廣的城池裡響起琵琶的鳴音,“錚——”的一聲,空間扭轉,重組過後的建築物直接出現在我腳下,我踉蹌了一下,不得不順勢一滾,卸去力道後又回到了熟悉的和室。

……死不掉。

雖然這個結果並不令人意外,我仰躺在茶綠色的榻榻米上,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

人體內的生物鐘靠日照調節,全靠燈火照明的永夜之城沒有時間的概念,也沒有更迭的四季。

最初的一個月,我的作息顛三倒四,最後不得不爬上高台,問彈琵琶的鳴女小姐,這諾大的無限城裡有沒有記錄時間的器具。

鳴女小姐隻是負責監視我的人,她沒有說話,輕輕撥了一下琵琶,將我扔回了房間。

我本來也沒有抱多大的希望,當我再次醒來時,厚梨木的櫃子上多出了一個座鐘,西洋式的表盤鑲著精致的花紋,鏤空的時針指向五和六之間的位置。

是下午五點半,還是淩晨的五點半?

我決定將時間定為後者。

雖然依然沒有太陽,黑暗的城池永遠見不到日光,有了記錄時間的方法,我那亂七八糟的生物鐘總算調整了過來。

今天是我在無限城的第一百三十二天。

醒來時,和室的障子門外一如既往出現了熱氣騰騰的飯食,烏檀

木的漆盒嵌著桔梗花紋路的螺鈿。對於過分奢華的餐具早已見怪不怪,我吃完早餐,洗漱完畢,像遊手好閒的貴族小姐一樣,開始了每日的無限城探索之旅。

外麵的世界現在估計已經是春末,我任自己的思維散漫開去,腳下的木地板發出輕微的聲響,像古老的船桅一樣咯吱輕吟。

這件事說來奇怪——我明明身處鬼的巢穴,這些天不要說是其他的鬼了,就連鬼舞辻無慘本人也像憑空蒸發了一般,無限城裡隻有我和鳴女小姐的琵琶聲日夜為伴。

錚——

驟然響起的琵琶聲回蕩而來。

沉寂許久的無限城迎來了久違的一批客人。

回過神來時,我發現自己端坐在一道禦簾後麵,空氣裡彌漫著冰冷而沉重的威壓,諾大的無限城安靜得落針可聞。

“低下你們的頭跪在地上,向我叩拜。”

我悄悄撥開禦簾,鳴女小姐抱著琵琶坐在八疊大小的平台上,幾步之遙的地方整齊地跪著我沒見過的身影,姿態僵硬得仿佛血液逆流,大氣都不敢出地匍匐在地。

“……我想問的隻有一件事,為何下弦的鬼會如此軟弱?”

黑色的和服裙擺如同牡丹迤邐盛開,雍容華貴的女人輕啟朱唇,優雅緩慢的語調仿佛隻是在陳述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她微微抬起眼簾,漫不經心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視線相交的刹那,我麵無表情地想:果然是他。是鬼舞辻無慘沒錯。

曾經慘烈地上過一次當的我,這次不會再重蹈覆轍。

我不知道鬼舞辻無慘為什麼會允許我觀看這場血腥的處刑。如果他是覺得我在無限城內的日子過得太乏味,那他可真是體貼。

“請您原諒,鬼舞辻無慘大人——!!請您開恩啊啊啊啊——!!!”

令人牙酸的咀嚼聲響起,那隻鬼從喉嚨裡擠出最後的慘叫,下一瞬間被怪物般的手臂扯碎肢體,捏成了一灘肉末。我看著淅淅瀝瀝的血液流淌到木地板上,沿著紋理遊走到平台邊緣,像雨水一樣墜落虛空,覺得今天中午我一定吃不下飯了。

頭生雙角的女鬼似乎想開口求饒,但下一瞬間就被咬掉了腦袋,大半邊身體直接消失不見,隻剩下一條腿還在地上痙攣。

剩下的三隻鬼,有一隻試圖逃跑,眨眼間屍首分離,還有一隻鬼祈求更多的血液,也被那怪物般的手臂吞吃得乾乾淨淨,連骨頭都沒有留下。

唯一活下來的那隻鬼,臉帶紅暈地伸出雙臂,將鬼舞辻無慘吹得天上有地上無,帶著一臉幸福的表情,一看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變態。

那個變態被無慘賜予了大量的血液,在平台上滾動哀嚎時,被鳴女小姐扔回了現實世界。

啪的一聲,憑空出現的隔扇再次合上,無限城再次歸於寂靜。

我以為鬼舞辻無慘也差不多該走了。自從將我轉變為鬼失敗以後,他又試了幾次,每次都以失敗告終,最後就像被我氣跑了似的,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再出現。

但可能是今天終於將氣撒出去了,琵琶聲響起,我眼前的空間再次驟變,視野再次清晰起來時,已經站在由八疊榻榻米拚接而成的平台上。

沒有在第一時間站穩身形,我無意識地後退一步,踩到邊緣的那一刻,無慘握住我的腰,將我扯了回來。

鳴女是他監視我的眼線,他估計知道我最近經常登高望遠,而且時不時地就挑戰地心引力。

他握著我的腰,用的是仿佛要將我壓斷的力道,色澤豔麗的紅瞳浮現出危險的神色。

“你可以試試。”

無慘身上有一股奇異而靡麗的甜香,混雜著血腥的鐵鏽味,讓人不由得聯想到盛開在黑暗中的罌粟花。

我下意識地想要扭頭,離那令人頭昏的香氣遠一點。但這個動作被他捕捉到了,塗著丹寇的纖纖玉手掐住我的下頜,迫使我看進那雙梅紅色的眼瞳。

“怎麼了?”無慘輕聲細語地問我。

他似乎沒意識到他此刻的外貌有什麼不對,但他也可能是故意的。

冰涼的呼吸像寒霧一樣落到我臉上,豎瞳細長的眼眸中浮現出惡意而愉快的神情。

“不習慣?”

他靠得太近了,我下意識地抬手擋住他的臉,掌心不小心觸碰到柔軟冰涼的唇,不由得愣了一下。

鬼舞辻無慘眯起眼眸,眸中的神色暗沉下來。

“你想做什麼?”我趕緊收回手,忽視心底那股奇怪的異樣感。

我知道自己的行為有點不對勁,但我又找不

到這莫名其妙的根源。

被困在無限城的這段時間裡,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明明能夠想起出現在這裡的來龍去脈,但總是覺得自己的記憶好像缺了一塊。

我好像……有一件特彆重要的事想問他。

但那件事具體是什麼,具體是關於誰,我又記不起來了。

“無慘?”我有些茫然地開口。

那雙梅紅色的眼眸起了變化,他擒起我的下頜,微微低下頭。

冰涼如雪的觸感落在唇角,萎靡的甜香從身著曳地和服的人身上傳來,我有了短暫的失神,意識好像被濕朦朦的霧氣籠罩,暫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含住我的唇,冰涼的舌分開我的唇瓣想更進一步時,那股奇異的眩暈消褪了一些,我終於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麼,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想也不想抬手將他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