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現世·六(1 / 2)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空間。

沒有溫度的燈火照亮了幽深混沌的黑暗,這好像是一座顛倒的城池。

觸目所及的建築,牆壁、障子門、走廊、樓梯,就像被拆開後重新組裝在一起的模型,不受重力束縛也沒有任何規律可循,如同人的潛意識營造出的混亂夢境。

但茶綠色榻榻米的質感是真實的,抬起眼簾時,錯綜複雜的長廊和敞著天井的和室占據了視野的儘頭。我仿佛在仰望上方,但又恍如在俯視某種未完成的建築圖。不要說是東西南北了,連空間的上下都無從判斷。

由六疊榻榻米拚貼而成的平台,四周是無儘的深淵,我發現自己倒在距離那深淵幾步之遙的地方,身上沒有任何傷口,行動也沒有受到直接的束縛,除了站起來時有點頭暈以外,全身上下也沒有任何不適之處。

……太奇怪了。

我撐住有些眩暈的腦袋。

時間已經過去多久了?

我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記憶的最後一刻停留在墜落的瞬間,之後便是無儘的黑暗。

“怎麼了?”

有人扶住了我的肩膀。

和鬼舞辻無慘接觸的那一瞬間,雪亮的記憶像鋒利的刀,又好像燒得通紅的烙鐵,刺啦一聲,穿過了那片厚重的黑暗。

鬼舞辻無慘依舊穿著我在車站遇見他時的西裝,黑色的長外套披在肩頭,西裝口袋裡露出銀色懷表的細鏈,俊雅矜貴的裝扮就算出現在鹿鳴館的宴會上也毫不突兀,光看外表誰也猜不出他是已經活了上千年的鬼。

我從他懷裡退開。

“……這是哪裡?”

“無限城。”

鬼舞辻無慘居然回答了我無聊的問題。

我怔了一下。

是個正常人這種時候都應該表達出適量的恐懼,但我發現自己的內心毫無波動。

貓一般細長的瞳孔微眯,無慘露出有些危險的表情:“想逃跑?”

“不,”我冷靜地說,“我不認為自己有那個能力。”

我沒有殺死鬼舞辻無慘的辦法,他倒是能輕易擰斷我的脖子。

至於他為什麼沒有立刻那麼做,可能是因為我還握有他感興趣的東西

錚——

琵琶之音響起,眼前的場景變了。

我發現自己站在之前俯視的長廊上,廊簷下點著六角青銅燈,再不遠處就是顛倒的房間和錯置的樓梯。

“關於青色的彼岸花,你都知道什麼?”

原來他想要的是這個。

一千年前看過那位醫師留下的手賬的人,在這世上除了鬼舞辻無慘本人,就隻剩下我了。

我閉了閉眼,實話實說:“我不清楚。”

下頜一痛,臉頰被人掐起,我抬起眼簾,和我的前未婚夫對上視線。

“不要試圖糊弄我。”優雅輕慢的語調,如果那張蒼白英俊的臉上沒有浮起可怖的青筋的話,他看起來倒是格外冷靜,“我知道你讀過那本手賬。”

我彎起嘴角:“……是啊,當初這不是為了給你治病嗎,能讀的東西我都讀了。”

鬼舞辻無慘不喜歡彆人提起那段過去。

對於他而言,那段時光是恥辱。

他嗤笑一聲:“想打感情牌?”

“不。”我想搖頭,“是對我自己的嘲諷。”

如果我當初沒有發了瘋一般地想要救他,拚命想要延長我的未婚夫的壽命,說不定他也就不會活下來了。

黯淡昏黃的燈火勾勒出這座永夜之城的輪廓。

我握住可以輕易折斷我頸椎的蒼白手腕:“你曾經很討厭我,對不對?”

他的瞳孔縮了縮。

“那隻貓,”我耳邊仿佛響起了鈴鐺的輕響,“我送給你的那隻貓,是你溺死的。”

被愛慕之心蒙蔽時無法看清的事物,清醒過來後憑直覺就能推斷出正確答案。

那答案是如此昭然若揭,我甚至不需要多加思索,就能猜出他當時這麼做的緣由。

“你討厭那隻貓,就像你討厭我一樣。”

健康、活潑、不會生病。

“那隻貓礙了你的眼,所以你就把它溺死了。”

我能想象出那個少年蒼白的臉龐,以及嘴角含笑的扭曲快意。

“奪取性命這件事,很愉快吧。”

那種至高無上的權利,很讓人上癮吧。

我的未婚夫沒有心。

他天生冷血,是一個潛在的殺人犯、劊子手。但我曾經沒有看清這個事實,就算隱約感覺到了,也自欺欺人地選擇了閉上眼睛。

“閉嘴。”鬼舞辻

無慘的聲音很輕。

“就算我知道青色的彼岸花是什麼,我也不會告訴你的。”我仰頭看著遙遠的天井,“你和我都已經活了一千年了。”

已經一千年了。

“得到青色的彼岸花之後你要做什麼?以完美的姿態永永遠遠地活下嗎?”我忽然覺得很累。

我覺得累極了,甚至巴不得他直接擰斷我的脖子,好送我快快活活地下地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