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現世·五(1 / 2)

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多小時。

珠世提取了無慘毒素中的細胞,正在樓上的實驗室裡進行研究。煉獄杏壽郎抱著刀強撐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熬過洶湧而來的睡意,做夢的時候也依然緊緊抓著刀柄,好像隨時都會一躍而起。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時鐘緩緩擺動。

滴答——滴答——時間的雨水緩慢地蜿蜒而下。

壁爐裡的炭火散發著朦朧的火光,厚木的書櫃上擺著精致的花瓶,鑲邊的油畫繪著春天的景色,漫山遍野的櫻花如雲霧彌漫。

這座宅邸隱藏了三個人類、兩隻鬼,還有一隻正在壁爐邊打盹的三花貓。

——多麼奇妙的組合。

我觀察了這個地方許久,除了「家」這個描述,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

時鐘指向淩晨的四點一十五分。

我在門邊遇到了愈史郎。

真意外。

逮住我的居然是他。

見到我時,他非常不客氣地嘖了一聲:“你要去哪?”

我將他沒說完的話接下去:“當然是去送死了。”

少年猝不及防被我一噎。

秀氣的五官皺到一起,他惡狠狠地說:“你難道要辜負珠世大人的一番好意嗎?”

但他的眼睛和珠世一樣是溫柔又清澈的紫羅蘭色,哪怕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看起來也沒有貨真價實的威脅力。

“我該走了。”我笑著對他說,“不論是珠世,還是鬼殺隊的炎柱,都不能在這種時候被鬼舞辻無慘找到。”

這些人是打敗鬼舞辻無慘的希望,絕不能殞命於黎明前的漫漫長夜。

而我呢。

“我已經活了一千年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內心無比平靜。

就好像人在夜晚仰望星空,意識到自身渺小這個事實時,並不會覺得驚慌,反而會獲得莫大的安寧。

哪怕活了一千年,也依然隻是普通人的我。

不論是醫術還是劍術,在哪一方麵都技不如人的我——拚儘全力能夠做到的,僅僅是不讓這些希望因我而消隕。

但這就夠了。

作為在時間的曆史中滾得稍微久了一些的塵埃,如果能做到這些,就足夠了。

愈史郎張了張

口,似乎想說些什麼。

“你喜歡珠世?”

少年臉色劇變,瞬間從頭紅到腳,瞪著我說不出話來。

“真好啊。”我笑起來。

推開門時,冰冰涼涼的雪花迷人眼目,像白色的螢火蟲一樣飛舞而來。

“請替我轉告珠世,她償還的恩情,我已經收到了。”

——我已經被救了。

……

從年老到年輕,是什麼樣的感覺?

衰老沉重的身體再次變得輕盈,本來終身落下殘疾的雙腿也沉屙頓愈,再次能夠自由地在田野間奔跑。

在戰國時期死去的我,睜眼時又回到了人世。

我一個人在碧浪翻滾的田野間跑了很久。

漲起的風聲穿過我的發間,天高地遠的景色一望無際地鋪展開去。金色的陽光落入瞳孔,那麼燦爛奪目的顏色啊,明亮到近乎發燙。

我一個人在那世間跑了很久。

仿佛沒有任何束縛,也沒有任何目的,我沿著漫山遍野的綠色,追著落下去的太陽,一直跑到我精疲力竭,一直跑到我酸痛的四肢再也抬不起來,搖搖晃晃的視野都被汗水模糊,我最後一頭栽倒在碧綠的田野間,沁入肺腑的空氣每一口都帶著凜冽如刀鋒的氣息。

我揪住草皮,聲音在喉嚨裡翻湧,砰砰跳動的心臟震耳欲聾。

奔跑的感覺暢快極了,我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我可以憑自己的腳去丈量這世間的任何一寸土地,不論是翻山越嶺,還是橫跨漫漫雪原,我可以去往任何地方,因為我再次變得年輕,又一次獲得了健康。

年輕的力量是多麼令人向往啊。

我獲得了自由,我能夠再次隨心所欲地奔跑,再也不需要人攙扶。

多麼暢快。

何等孤獨。

我後來在江戶定居下來,在同一個長屋裡慢慢老去,死亡,然後再一次重複人生的輪回。

我沒有再改變自己的名字。

「阿朝。」

「你以前難道還會爬樹嗎?」被我養大的少女笑得樂不可支。

我有時候會在她身上見到我過去的影子。有時候人生也不是那麼乏味到令人毫無盼頭。

我忍不住微微彎了彎唇角。

是啊。

是啊——不過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

下了一夜雪的街道鋪上

了一層銀白。呼出的氣息在眼前化為白霧,如短暫的曇花一現,很快就被寒冷的冬夜奪去了溫度。

壁爐燃燒著溫暖火光的宅邸被我遠遠丟在身後,我在深不見底的黑夜裡選了一個方向,拚儘全力跑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