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現世·二十(1 / 2)

我聽說灶門禰豆子克服了陽光。

產屋敷耀哉似乎很想見我一麵,但我們倆現在都是躺在病床上的重症患者,真見麵了對話內容也會變成連續不斷的咳嗽聲。

“咳咳咳。”

“咳咳咳。”

我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煉獄杏壽郎問我在笑什麼,玄關外恰好響起不輕不重的敲門聲——是天音夫人來拜訪我了。

杏壽郎將隔扇在身後合上。今天天氣很好,天空透藍,灑在庭院中的日光寧靜溫淡,掛在廊簷下的風鈴恍然間能讓人聽到清風拂過的細響。

像白樺樹的妖精一樣美麗的女子摘下鬥笠,微微朝我鞠了一躬。

產屋敷耀哉的計劃十分瘋狂,知情人不多。看起來溫和雅致的一個人,安排自己和妻兒的死亡時依然冷靜沉穩。

產屋敷的曆代家主有預知的能力,這種能力比較飄忽,但如今出現了能實現鬼舞辻無慘夙願的鬼,就算沒有預知能力,鬼舞辻無慘接下來的行動也十分好猜:他會不惜一切手段將灶門禰豆子奪到手。

鬼舞辻無慘會親自前來。

具體的計劃已經通知了悲鳴嶼先生,產屋敷的下一任家主更是很早以前就決定好了。

天音夫人告訴我,產屋敷的主宅到時候僅僅會留下他們夫妻二人和兩個孩子。

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她的表情一直十分平靜。我想,產屋敷耀哉的表情估計也和她差不多吧。

如今,將鬼變成人的解藥已經製作完畢,天音夫人告訴我,我目前的住址不夠安全。

根據產屋敷耀哉的計劃和人員安排,灶門禰豆子會被轉移到安全地方,由已經退休的煉獄先生、宇髓先生、和鱗瀧先生負責守衛的工作。

至於我呢,我可能也得搬個家。

一個病重的人不要說是搬家了,連圍著庭院走上一圈都十分困難,所以煉獄杏壽郎到時候會跟著我。

我替他感到可惜。決定鬼殺隊和鬼舞辻無慘千年宿命的大決戰,他居然要留下來照看病人。

“請不要這麼說。”

我猜到了他會這麼說。

“煉獄杏壽郎。”

他低頭看我。

他現在知道了產屋敷耀哉的計劃,但還有

許多人不知道:產屋敷耀哉打算將自己和妻兒一起炸死。這個人甚至預料到了,這麼做也許隻能稍微拖住鬼舞辻無慘,並不能對他造成實際意義上的傷害,但他還是決定這麼做,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

鬼殺隊的王牌是珠世小姐和忍小姐聯手製作的解藥,要讓這張王牌發揮效應,甚至擺到和無慘對弈的棋桌上,就需要付出無數人的心血和性命。

人類這種生物十分脆弱,壽命短暫,而且力量微弱。

“你在難過嗎?”我輕聲問他。

青年置於膝頭的手攥握成拳,他那麼憧憬那位主公,就算身經百戰,說到底也不過是二十歲的年紀。

他緩緩鬆開手:“……不。”

煉獄杏壽郎是像燃燒的火焰一樣明亮的人,那股光芒有時候十分溫暖,並不會讓人覺得熾熱滾燙。

“正因為脆弱,正是因為會逝去,所以才顯得無比珍貴。”

“無論是老去或死亡,都是人類這種短暫生物的美。”

我感到自己露出微笑。

“是嗎。”

我抬起手,青年有些不解,但還是好脾氣地低下頭來。

我輕輕碰了碰他英氣的眉毛。

“哎,果然像燕子的尾巴一樣呢。”

人類隻有一次活著的機會,也隻有一次死亡的機會。

產屋敷耀哉是個奇怪的人,這將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麵對死亡,但他表現得十分從容,好像他早已繼承了產屋敷曆代家主的死,又仿佛從他誕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與死亡的宿命為伴。

與死亡為伴,注定早逝的一生——這是多麼熟悉的形容啊。

那原本是鬼舞辻無慘第一世的宿命,但他掙脫了這個桎梏,將詛咒轉嫁到同一血脈的族人身上。

一千多年的時間,他保持著長生不老,作為代價,他的族人則承受著早逝的血咒。

對於被病痛折磨已久的產屋敷耀哉而言,死亡可能是種解脫。

鬼舞辻無慘不同,他不要解脫,他拒絕死亡。就算被可怕的病痛折磨了他作為人類的大半輩子,這個人也從未妥協。

我見過他發病時的樣子,那駭人的模樣經常嚇得旁人不敢上前。

我從沒見過那麼多的血,也沒見過人在陸地上露出溺水掙紮的表情。他的肺部

供不上氧氣,劇烈咳嗽時,咳嗽的頻率過於激烈,他無法呼吸,用青筋暴突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背。

我痛極了。但我不能放手。因為我是浮木,浮木不能被溺水的人一起拽入水底,必須要有一方浮起來才行。

必須要有一方,在這種時候牢牢地紮根在現實裡才行。哪怕我除了緊緊地抱著他以外什麼都做不到,哪怕身體永遠健康的我連理解他的痛苦都做不到。

那個時候,我想成為樹,成為能夠支撐他人,遮天蔽日的樹。

但一個除了愛以外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能做到什麼呢。她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我想,鬼舞辻無慘一定很討厭我。

成為強大而永生的鬼之後,他一定厭惡我厭惡得不得了,巴不得我原地消失。

因為這個人最狼狽,最卑微,苟延殘喘時的模樣全部被我看了個遍。

當年那個宅邸裡的人,當年的所有人,現在都已經不在了。千年前的人事皆化為過眼雲煙,隻有我和他還活著。

記得鬼舞辻無慘還是人類時候的事情的人,也隻剩下我了。

現在我快要死了。我終於快要死了,也理解了病痛的折磨究竟是為何物。

我躺在陌生的房間裡,外麵的夜色漆黑一片,靜得仿佛要下雪,似乎隨時都會飄起雪花。

我知道糾纏千年的宿命會在今晚迎來結局,所有人都精神緊繃。

「我們會營造出您已經死亡的假象。」

離去前,天音夫人俯身在我耳邊輕語。

產屋敷耀哉是個好人,她的夫人也是好人,關於假死這件事都要提前過問我本人的意見。

我其實並不介意在計劃中一起被炸死,這件事情操作起來也足夠簡單,將我在決戰當晚轉移到產屋敷的宅邸即可。

天音夫人搖了搖頭,嘴角輕彎。

她笑起來的時候真好看。

我想起我第一次見到產屋敷的家主時,四百多年前的戰國時代,他的夫人伴在他身側,默默支撐他病弱的身軀。兩人仿佛共生的樹和藤蔓,沒有過多的言語,卻那般理所當然地密不可分。

那般,理所當然地密不可分。

黑暗中,燭光如豆。

煉獄杏壽郎將日輪刀置於身側,神情專注地坐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