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平安·九(2 / 2)

鬼舞辻無慘扶著我坐起來,讓我靠著他的胸膛,端起木碗將水送到我嘴邊。

乾澀的喉嚨仿佛有火燃燒,我顧不得彆的,喝水的過程中過於急促甚至嗆了幾口,水都濺到了華美精貴的衣服上。

他身上的衣服有血的味道。

我希望那隻是我的血。

喝完水後,無慘將木碗放下來。他摸了

摸我的臉頰,將我被水沾濕的頭發捋到耳後,指腹細細地撫著沒有傷痕的地方,認真地凝視著我的臉。

我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他忽然微微低頭,手捧著我的臉,貼著我的鬢發落下一吻。

那個吻很輕,但他停留了許久,我幾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撲到我耳側的溫熱,能感受到他逐漸緊繃起來的身軀。

我僵硬地待在那裡,半晌,衣料輕輕窸窣的聲音傳來,他稍微往後退了一點,聲音平淡地告訴我:

“你還是人類。”

我愣了一下,這下抬起頭,毫不閃避地和他對視。

鬼舞辻無慘輕輕嗤笑一聲,目光停留在我臉上:“我沒有將你轉變成彆的存在。”

那個時候,我注意到了外麵的日光。時間是白天,身體健康的鬼舞辻無慘坐在窗邊,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前不久還是多年臥病在床的人,從他的身上我感受不到孱弱的氣息。

我嘗試出聲:“你……沒事了?”

他的瞳孔看起來十分正常,但我沒有辦法判斷這是否隻是偽裝。

長發烏黑如墨的青年看起來漂亮得如同盛放的牡丹,哪怕垂曳的衣服上染有斑駁血跡,看起來也隻是為這個人添加了幾分危險的豔色。

我意識到了不同在哪裡。

那份熟悉的壓迫感又回來了。

身體的本能告訴我,對麵的生物可以輕易地掐斷我的脖子,挖出我的心臟。

但將我救回來的正是他。

將我從黃泉拖回來的,不讓我渡到彼岸的罪魁禍首,此刻正將我抱在懷裡,慢慢地用手指梳理著我的長發,從發根到發尾,時不時捧起我的臉頰查看我脖頸處的傷勢。

鬼舞辻無慘似乎覺得我十分脆弱,傷口不再滲血,但他用懷疑而仇視的目光注視著那裡,陰冷的表情十分不喜,好像不肯舍棄人類身份的我也有一部分罪責一般。

可能是力量的差距過大,可能是覺得累了,我沒有掙紮。

寢殿裡安安靜靜,好像隻有我和他在。

“……村子……”我艱澀地開口,“那個村子,怎麼樣了?”

鬼舞辻無慘動作微頓。

“燒了。”那個冷酷的聲音說。

“……燒了?”我倏然抬起頭,但鬼舞辻無慘不讓我推開他。

“那個

侍女已經死了,沒有人能確定她沒有將那個藥方傳給彆人。”鬼舞辻無慘的表情毫無憐憫,說出接下來的話時,紅梅色的眼眸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隻是在描述再平常不過的見聞。

“如果村子裡還潛伏著沒有轉換完全的鬼,一把火燒掉所有是最有效的做法。不管是活人,還是吃人的鬼,隻要被燒焦之後還能動彈,就綁到陽光下,永訣後患。”

他盯著我臉上的表情,殘忍地說:“難道你希望那些怪物去吃掉彆人嗎?”

“如果想要斬草除根,就得這麼做,一時的憐憫隻會招致無窮的禍患。”

鬼舞辻無慘緊緊抓著我的手,我覺得我的心臟在不斷下沉,下墜,仿佛要一直落到冰冷的海淵底部,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失去了溫度,連耳邊的聲音都變得虛幻而遙遠起來。

“那醫師呢?”

我聽見自己空落落地問。

鬼舞辻無慘停頓了一下。

“他不能留。”那個冷血的聲音還在說著,“知道那個藥方的人都不能活下來。”

“……但我也知道那個藥方。”

我忽然不知道哪裡的力氣,猛地推開無慘站了起來。他臉色一變,伸手就要來抓我,我啪的一下打開他的手,踉踉蹌蹌地撐住門柱,轉身跑了出去。

我不知道我想去哪裡,噩夢沒有出口。

但我要將那個聲音甩開,將呼喚著我的聲音,遠遠地甩到再也夠不著的地方。

我感到脖子上的傷口滲出血來,血珠沿著衣袖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但我感覺不到疼,黯淡的視野映出曲折的長廊,白得耀眼的砂石地,遙遠的天空在上方旋轉,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迷宮。

“阿朝小姐?”

我聽到溫和的聲音,熟悉的身影站在藥堂邊上,模糊的視野重新聚焦,傾斜的地麵找到了平衡的支撐點。

“你怎麼跑出來了?”

曾經倒在血泊裡的人,好端端地出現在我眼前。

醫師滿臉關切地看著我,似乎想要伸手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你沒死?”我輕輕地開口。

對麵的人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沒死。”我乾巴巴地笑了一聲,仰起頭。

鬼舞辻無慘騙了我。

他騙我。

他沒有殺掉醫師,燒毀村莊的話,

仔細一想全是漏洞,根本不需要那麼大費周章,估計也是謊言。

我轉過身,看到追過來的無慘,眼裡忽然湧上大片水霧。

“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瞳孔微縮,他僵硬半晌,回答:

“是謊言。”

我在枕頭旁邊放了一把刀。

找到青色的彼岸花之後,鬼舞辻無慘開始服藥之後,我在枕頭邊放了一把刀。

如果他再次變成了吃人的惡鬼,如果他再次開始殺人——

我能做到嗎?

親手。

如果下定決心就能做到,我能下定決心嗎?

結果,我放在枕頭旁邊的,隻是一把切藥材的小刀。

——發現我的未婚夫殺了人時,在我胸口撕裂開來的,並不是害怕的情緒。

有那麼一刹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為誰而哭,仿佛有哪一條決不可逾越的線,在那一刻徹底崩塌。

如今,那條線還在。

纏繞在我左手指上的,那條命運的紅線,如今也還在。

我捂住臉,大顆大顆的淚珠毫無預兆地湧出眼眶。

“……無慘。”

我低低地喊著他的名字,終於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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